霜之朝

首页 » 常识 » 预防 » 刘亮程乡村是我们每个中国人的老家
TUhjnbcbe - 2024/3/28 17:03:00
白癜风诊疗体系 http://www.csjkc.com/xjsb/m/423.html
                            

原创刘亮程零度往上

在慢事物中慢慢煎熬、慢慢等待,熬出来一种情怀、一种味道,一种生活方式,一种道德观念,这就是乡村文化、乡村哲学。

▲刘亮程

刘亮程,中国作家协会散文委员会副主任、新疆作家协会主席。著有诗集《晒晒黄沙梁的太阳》,散文集《一个人的村庄》《在新疆》,长篇小说《虚土》《凿空》《捎话》《本巴》等,有多篇文章收入全国中学、大学语文课本。获第六届鲁迅文学奖。现住新疆木垒,创建菜籽沟艺术家村落及木垒书院,任院长。

总策划

何兰生

监制

江娜

冯克

张凤云

刘亮程

编辑

颜旭

美编

刘念

出品

农民日报社

二十多年前,我写过一本书,叫《一个人的村庄》。当时我从乡下进城,到乌鲁木齐打工,在一家报社当编辑,每个月拿着四百五十块钱的工资,奔波于城市。我记得,每天能吃一盘拌面,浑身便充满了力量。那时我刚到三十岁,还有未来,对生活充满了想象。晚上坐在宿舍的灯光下,在一个用废纸箱做的写字台上,开始写我的村庄文字。

现在回想起来,我的那些村庄文字,就是我离开家乡,在城市奔波的日子里,可能偶尔在某个黄昏,一回头看见了我的那个村庄,那个我把童年和少年扔在了那儿的小村庄。仿佛是一场梦,突然觉醒了,我开始写它。

写什么,那样一个扔在大地的边缘角落,没有颜色,只有春夏秋冬,没有繁荣,只有一年四季的荒僻村庄,能够去写什么。那么我回过头去看我的村庄的时候,我看到的比这都多。我没有去写村庄的劳作,没有去写春种秋收,我写了我的童年,我塑造了一个叫“我”的小孩。写了一场一场的梦,这个孤独的小孩,每天晚上等所有的大人睡着之后,他悄然从大土炕上起来,找到自己的鞋子,找到院门,独自在村庄的黑暗中行走,爬到每一户人家的窗口,去听,听别人做梦。

然后写一场一场的风吹过村庄,把土墙吹旧,把村庄的事物吹远,又把远处的东西带到这个村庄。我写了一片被风吹远的树叶,多少年后又被相反的一场风吹回来,面目全非,写了一片树叶的命运。

我还写了一个闲人,不问劳作,整天扛一把铁锹在村里村外瞎转悠,看哪儿不顺眼就挖两锨。每天太阳落山之时他就独自站在村西头,向太阳行注目礼,独自向落日告别。这个闲人在村庄,在自己家那个破院子中,找到了一种存在感。

我相信我们每个人的童年都是一场没睡醒的梦。每当我回想那些小时候的往事,不清楚哪些是真实发生的,哪些是早年做过的梦,他们混淆在一起,仿佛另一种现实。

我八岁那年父亲就不在了,紧接着学校的老师也跑了,我辍学在家。临近的黄渠七队有小学,在三四公里外,我年龄小,走不了那么远的路,就说在家长两岁,能走动路了再去上学。

过了一年我就跟着大哥到七队上学,还带上了更小的弟弟。学校就一个老师,一年级和二三年级一起教,学识字和加减算数,学生书包外背着算盘,跑起来算盘珠子哗啦啦响。

七队和我们村隔着一道盐碱梁,从村里出来,上坡,翻过梁,再过一条水渠,就看见了。平常时候只听见那个村子的鸡鸣狗吠隐约传来,人的声音翻不过梁。

老师的名字已经忘了,只记得每天我们从自己村子出来,翻过盐碱梁,就看见老师站在学校房顶上,远远地看着我们,一直看到我们走近,才从房顶下来。放学后他又站在房顶上,看我们走过荒滩。我们在白碱梁上总要回头看看站在房顶的老师。过了梁,就看不见了。

一天早晨,我们翻过梁没有看见房顶上的老师,只有孤零零的教室,半截子淹没在荒草中。到了教室才知道,老师昨天下午从房顶掉下来把头摔坏,当不成老师了。

多少年后,我还经常梦见自己在那个荒野中的房子里上课。一个人坐在昏暗中,其他孩子都放学走了,我留在那里,好像作业没写完,好多字不认识,数学不会算,心里着急,又担心回去晚了路上遇见鬼。那个我只上过不到一年的荒凉学校,在梦中把我留置了几十年。

后来我初中毕业考上农机校,再后来在乡农技站当农机管理员。这份差事相当于大半个农民。虽然不用下地干活,一年到头大部分时间也还是在田地里转。

其实经历本身并不重要,我们那一村庄人,和我经历了大致一样的生活。他们都没去写作,到现在种地的还在种地,放羊的还在放羊,只有我中断了这种生活跑到了别处,远远地回望这个村子,我更加清楚地看见了它们:尘土飞扬中走来走去最后又回到自己家里的人、牲畜;青了黄,黄了又青的田野、树;被一件事情从头到尾消磨掉的人的一生、许多事物的一生;在他们中间一身尘土,漫不经心又似一心一意干着一件事情的我自己。这些永远的生活在我的文字中延续下去,似梦似醒。

我的家族是在六十年代从甘肃酒泉逃荒到新疆的。父亲带着我们先到乌鲁木齐落脚,打了一个冬天的工,感觉这个城市还是粮食不够吃,又跑到县城,沙湾县城,感觉还是不行,就再往下跑,最后跑到沙漠边的一个小村庄里,终于吃到大米了。那个村庄因为地多,在玛纳斯河边上,水也充足,粮食自然就富足了,我们家分到粮食了,我父亲就认为这是个好地方。多年以后我们长大了才发现,我父亲跑过头了,跑得太远了。当初我们要在乌鲁木齐待下来我们就是城市人了,在县城待下来也是城市人,但是他偏偏就穿过县城,然后穿过乡镇,来到最边远的一个村子里面,前面是茫茫无际的沙漠。

当然,在那样一种环境中,干燥的空气,漫长的西北风,遥远的地平线,无边无际的戈壁滩沙漠和一样辽阔的绿洲田野,人会自然而然感觉到一种更为巨大的存在,你会感到在那样的环境中人小如尘土,随便都可以飘落到哪里去,但人的心灵空间又是如此之大,人可以感知到这样的大。

当我告诉你我能看懂一棵树的时候你可能不相信。我看到路边的一棵树,跟它对视的时候,我就觉得我能看懂它。我能知道它为什么长成这样,我能知道树的某一根枝条为什么在这里发生了弯曲,它的树干为什么朝这边斜了。我知道一棵树在什么样的生活中成了这样。而且我也能看到树在看我。这是一种交流,有时候看到树的某个地方突然弯了一下,你会感动,就像看到一个人受了挫折一样。

我还有着悠长的听觉。早年在新疆乡村,村与村之间是荒野戈壁,虽然相距很远,仍然能听见另一个村庄的声音,尤其刮风时能听见风声带来的更遥远处的声音,风声拉长了我对声音的想象。那时候空气透明,地平线清晰,大地上还没有过多的噪杂声,我在一个小村庄里听见由风声、驴叫和人语连接起来的广阔世界。声音成了我和遥远世界的唯一联系。夜里听一场大风刮过村庄,仿佛整个世界在呼呼啸啸地经过自己。那个我早年听见的声音世界,后来成了我文学中很重要的背景。

我小时候胆小,就觉得那个村庄也胆小。那一村庄的人住在沙漠边,独自承受天高地远,独自埋入黑夜又自己醒来。那种孤独和恐惧感,那种与草木、牲畜、尘土、白天黑夜、生老病死经年的厮守,使我相信并感知到了身边万物的灵和情绪。我从自己孤独的目光中,看到它们看我的目光。就像我和屋前的一棵榆树一起长到三十岁,它长高长粗,我长大。这么长久的相伴,你真会把那棵树当木头吗?我不会。我觉得我能看懂一棵树的生长和命运。我能看见一群蚂蚁忙忙碌碌的穷苦日子。这不是文学的拟人和比喻。在我写村庄的所有文字中,有一棵树的感受,有一棵草的疼痛死亡,有一只老狗晚年恋世的目光。它们,使我对这个世界有了更为复杂难言的情感和认识。

在这样的环境当中,你还能感受到时间的轮回。人在时间中的衰老和年轻,希望和失望,痛苦和快乐,人在时光中的无边流浪。我在《一个人的村庄》里写过一根木头在时光中开裂,一根木头经过几十年的岁月在某个墙角慢慢地腐朽掉。在这个过程中时间成为一个

1
查看完整版本: 刘亮程乡村是我们每个中国人的老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