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居易在朝廷直言不阿,作诗针砭时弊触怒权贵,被贬到江州。在江州期间,他把自己创作的八百余首诗编成诗集,成集以后写了一首诗:《编集拙诗成一十五卷因题卷末戏赠元九李二十》。
一篇长恨有风情,十首秦吟近正声。
每被老元偷格律,苦教短李伏歌行。
世间富贵应无分,身后文章合有名。
莫怪气粗言语大,新排十五卷诗成。
元九是元稹,李二十是李绅,他们都是白居易的好朋友,也是当时著名的诗人。这首大意是说:我有一篇风情无限的《长恨歌》,又有针砭时弊的十首《秦中吟》;元稹常常偷学我作诗的格律,李绅也非常佩服我的诗。我虽然活在世间与富贵无缘,但死后文章可以流传美名;不要怪我说大话,新编的十五卷诗集已经完成。
诗集编好,完成一件大事,白居易内心难免有些得意,赠诗给元稹、李绅炫耀一番。白居易的诗按照创作动机可分两大类。一类则体现艺术修养,表达他对美学的欣赏和体验,这类诗以《长恨歌》为代表,即“一篇长很有风情”。另一类则体现他忧国忧民的情怀,以针砭时弊为目的,这类诗以《秦中吟》为代表,即“十首秦吟近正声”。
本篇开始解析《秦中吟》
《秦中吟》是组诗,共十首,是白居易在元和五年()前后创作于长安的一组讽喻诗。“秦中”是地名,指现在陕西省关中平原地区,长安地处秦中。“吟”指诗歌。白居易在长安写了十首诗,因此名为《秦中吟》。《秦中吟》记录了当时贪官污吏骄奢淫逸的生活、以及黎明百姓的苦难生活。《秦中吟》真实地再现了当时社会的黑暗,对统治阶级进行尖锐讽刺和无情批判,同时表达对百姓生活困苦的深切同情与深沉的忧国之情。“诗歌合为事而作”,白居易认为诗歌的功能是针砭时弊,从而帮助统治阶级治理好国家。而《秦中吟》恰好符合这个标准,因此白居易在诗中写道“十首秦吟近正声”。
《秦中吟》包括十首诗:《议婚》、《重赋》、《伤宅》、《伤友》、《不致仕》、《立碑》、《轻肥》、《五弦》、《歌舞》、《买花》。下面我选其中几首进行解析。
《重赋》
厚地植桑麻,所要济生民。
生民理布帛,所求活一身。
身外充征赋,上以奉君亲。
国家定两税,本意在忧人。
厥初防其淫,明敕内外臣:
税外加一物,皆以枉法论。
奈何岁月久,贪吏得因循。
浚我以求宠,敛索无冬春。
织绢未成匹,缲丝未盈斤。
里胥迫我纳,不许暂逡巡。
岁暮天地闭,阴风生破村。
夜深烟火尽,霰雪白纷纷。
幼者形不蔽,老者体无温。
悲喘与寒气,并入鼻中辛。
昨日输残税,因窥官库门:
缯帛如山积,丝絮似云屯。
号为羡余物,随月献至尊。
夺我身上暖,买尔眼前恩。
进入琼林库,岁久化为尘!
这首《重赋》揭露了这样的社会现实:贪官污吏为讨好皇帝,肆意破坏税法横征暴敛,导致民不聊生。
“厚地植桑麻,所要济生民。生民理布帛,所求活一身。身外充征赋,上以奉君亲。”
注释:
厚地:大地,与“高天”相对。
生民:老百姓。
身外:满足生活所需之后剩余的财物。
君亲:皇帝。
译文:
大地上生长桑树和麻树,是为了给百姓提供生活所需;百姓把桑麻织成布帛,是为了生存;在保证生活所需之后,多出来的财物充作赋税,奉献给皇帝。
白居易在开头六句抛出了一个观点:自然界万物首先要保障老百姓的生活所需;在老百姓能够生存下来以后,才把余下来的财物以赋税的形式奉献给皇帝。也就是说,自然资源首先要提供给老百姓,然后才轮到皇帝,“民贵君轻”之意。
“国家定两税,本意在忧人。厥初防其淫,明敕内外臣:税外加一物,皆以枉法论。”
两税:税法。
厥初:开始的时候。
淫:过分。
内外臣:内臣指皇宫内的宦官,为皇帝私事服务;外臣指政府机构的官员,为皇帝公事服务;内外臣之所有为皇帝服务的官员。
国家定下税法,本意是考虑百姓的疾苦;朝廷在立法之初为防范内外官员们横征暴敛,下过明令:税法之外增加人物财物,皆是违法严惩不贷!
“奈何岁月久,贪吏得因循。浚我以求宠,敛索无冬春。织绢未成匹,缲丝未盈斤。里胥迫我纳,不许暂逡巡。”
因循:沿袭。
浚(jùn):本意是挖深、疏通,此处是搜刮之意。
逡巡(qūnxūn):本意是徘徊不定,此处指延缓时间。
里胥:古代管理乡间事物的公差。
谁料到年深日久,贪官污吏们沿袭以往的做法;为了获取皇帝的恩宠,他们无时无刻地搜刮我们聚敛财物;绢不到一匹,丝不到一斤;公差逼迫我们立刻上缴,一时一刻也不延缓。这几句以百姓的口吻叙述贪官污吏对他们的盘剥。
“岁暮天地闭,阴风生破村。夜深烟火尽,霰雪白纷纷。幼者形不蔽,老者体无温。悲喘与寒气,并入鼻中辛。”
阴风:冷风。
霰雪:雪珠。
岁末时分天寒地冻,冷风刮过残破的村子;入夜后烟火烧尽,白色的雪珠四处飘洒;幼儿衣不蔽体,老人身上冰凉;人们悲哀的喘气声与冰冷的寒气,一起窜入鼻子,令人鼻子发酸心也发酸。
百姓们交完租税以后,过着惨不忍睹的生活。
“昨日输残税,因窥官库门:缯帛如山积,丝絮似云屯。号为羡余物,随月献至尊。夺我身上暖,买尔眼前恩。进入琼林库,岁久化为尘!”
残税:余税,尚未交清的税。
缯(zēng)帛:泛指丝织品。
羡余:盈余。
琼林库:皇帝储存财物的私人库房,不是朝廷国库。
昨天我去缴纳余税,找机会看到官府的仓库,我问公差:“里面绸缎如山丝絮如云,为什么还要我们的丝帛?”
公差答道:“这是交完国家赋税的盈余,随后要献给皇帝!”
我气愤的说道:“你们为了讨好皇帝获得恩宠,夺走我的丝帛献给他!
可你们知道么?这些丝帛收进琼林库,日久天长腐烂坏掉,皇帝根本用不到,而我却身无寸缕受寒挨冻!”
最后十句是缴纳租税的百姓和公差的对话。由于受诗歌形式的限制,逻辑上不是很通顺,我整理一下方便大家理解。
在阶级社会,统治阶级占有和分配绝大多数的生产生活资料,过着富足的生活。可是人的贪欲是无限的,统治者们总想搜刮更多的财物,即便用不到腐烂在库房里,也不留给百姓。统治者的贪婪就是社会矛盾的根源。
中国古代的皇权专制社会属于阶级社会,“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皇帝在法理上掌握着所有的自然资源和人力资源。皇帝一个人就算有三头六臂也管理不了整个国家,加上整个皇族也同样不具备这个能力。因此,皇帝需要代理机构和代理人帮助他治理国家,代理机构是中央政府(也就是“朝廷”)以及地方各级政府,代理人是各级政府的官员。
皇帝和各级官员共同构成了统治阶级,他们的管理对象是普通百姓。皇帝处于最高层;官员处于中间层,听命于皇帝但又可以驱使百姓;百姓处于最底层。从经济学角度讲,皇帝和官员是消费者,百姓是生产者。所有的生产生活物资都是由百姓生产制造的。官员们为了讨好皇帝,便对百姓们大加盘剥和掠夺。《重赋》讲得是官员如何讨好皇帝的,“夺我身上暖,买尔眼前恩。”同时,官员们当然不会把盘剥来得财物全部奉献给皇帝,他们自己也要享用。
我们通过几首诗来看看他们是如何享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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