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之朝

首页 » 常识 » 诊断 » 苦追多年,终于和心爱女孩订婚,一场大火让
TUhjnbcbe - 2024/10/31 19:39:00

每天读点故事app作者:巫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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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吴地春寒花渐晚,北归一路摘香来!”

玄蓝锦袍的男子摇着折扇微微眯眼,金丝绣线勾勒的山茶花随着衣摆而动。走了几步,蓦然停下来,回头望着身后一头发湿漉漉、狼狈坐在山茶花丛里的红装女子,蹙眉长叹,“筠均,你竟连这花都不知道?”

话毕并着几步走到女子的面前,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莫不是病了?烧糊涂了?”

女子冷冷地拂开他的手,含怒瞪着他,“都说了我不认识你,也不认识你这些花!”传世摸了摸头发,拧出了一手的水,忍不住又狠狠瞪了眼前这人两眼。

莫说她不是他口中那名为“筠均”的女子,即便是,也不能因为浇花时打盹,睡了一会便将整盆冷水自她头上浇下来吧?

但是她真的不知,为何这男子会认为她是“筠均”,难道长得很相像?

“泼辣倒还和之前一样,不会是气我浇你冷水了故意骗我的吧?”男子替她捋顺了额前的头发,心上有一丝愧疚闪过,他低头喃喃,“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不想叫别人看见,说我护短,让你不好立足。”

他能将这一盆冷水直接浇下去,起先心里也挣扎了数次,后来瞥见不远处花丛间猫着的人影,方才咬咬牙狠心至此的。

“可是……筠均,我道歉,求你不要再和我闹了。”他放低姿态,拉了拉她的袖子,一副讨好的姿态。

传世愣住。

真是奇怪,她刚从世外镜中出来,临头就被人浇了一盆水,奈何这人还满心好意?看他的样子,对这名为“筠均”的女子甚是喜欢?

她漫不经心地环视四周,此时正值初春,漫山都是各种颜色的山茶花,开得如火如荼。要说她来到这里是为了找黑荼蘼,那么这山茶园应该会有的吧?不如将计就计?

她心中盘算着,扬起笑容对他说道:“好了,我不与你计较便是。”想到刚刚的话题,她亦是有些心虚,低下头轻声道,“方才被你一盆冷水泼的,叫我都忘了这些花叫什么了。”

男子长长地呼了一口气,也不作计较,上前一步道:“你这小时候落下的毛病怎么还没好,隔一段时间便会忘记,每次都要我重新教你。”

他从绣球型白色花一路指过去,笑道:“这是蕉萼白宝珠,捻红,晨曦,玛瑙茶,还有鹤顶红……”

“还有山茶花叫鹤顶红吗?”

“是啊。”他咧嘴一笑,干净的面庞染起一层金光,“山茶品种很多,品名也很繁复。”

“那这有毒吗?”

他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眨着眼说:“怎么会有毒呢?鹤顶红颜色纯正,此花与毒液同色,所以才有此命名。”

“哦。”她漫不经心地顺着他的视线望向花海,小心地躲避着他亲昵的动作,装作去察看花朵般跑走,展开手臂呼吸着山茶的香气。

听不到声音,她缓缓回头,只见男子负手站在花丛中。山是绿的,花是红的,他一袭蓝衣,面孔白皙,仿若突然闯入繁华中的朱颜小公子。衣袂被风吹起来,笑意温暖地对她说:“筠均,你真美。”

她一时哑然,笑意慌促地凝在嘴角,尴尬地回过身子。

男子害羞地挠挠头,轻咳了两声,又道:“方才我念的那句诗你真的不知道是哪种花吗?往常你最爱的就是花根下细长的青茎,经常去照顾它。”

她说不出话来,寻思着那诗,想了想张嘴即道:“是黑荼蘼吗?”

男子面上一喜,抚掌道:“我便知晓方才你存心气我,所以假意不认识。”他转到她跟前,脉脉含情地看着她,“筠均,父亲承诺我,荼蘼花开之日,会应许我一个请求。”

他眼底化开的温柔暖色倒映在大片嫣然的山茶花中,像是吹在烈焰上的红幡,带着孤勇和奋不顾身,扑向地狱。

暖暖温情时刻,他用一首诗表明心意。拳拳赤诚道:“届时我会请求父亲让我娶你。”

纵然“她”自小便是庄园一个小小的看花奴,而他是高高在上的山茶园小少爷,但他们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他爱慕她,无人不知。

寻常打打闹闹,她泼辣豪迈,他又天性纯良,有庄内老人道他们姻缘极好,甚为相配。他自是欢喜的,只需在黑荼蘼花开之前,好好筹谋一件事,压下去族中反对之声,到那时大权在握,便可以给她想要的一切。

想到此处,他笑着攥起她的手,却被她不动声色地躲过去。

男子僵住,试探地问:“筠均,你不愿意?”

“我……”

她并非他口中那女子,也不知早前他们之间的约定,如何能够愿意?但她此番心思亦不在此处,转移话题急急问道:“黑荼蘼什么时候开花?”

男子眼底的喜色退下了去。

“黑荼蘼是山茶园至宝,五十年花开一次,你莫非又忘了?”他察觉到不对劲,“筠均,你到底怎么了?”

“不,不是的……我。”

“你是觉得太久了吗?”他抢先道,“三年,还有三年便是花开之日。筠均,请你等等我。”

春日薄光扫过山头,男子白皙的面孔因着急而浮现出红晕。

她从未见过这样一个人,神情专注地看着你时,仿佛你就是那人世。深深的轮廓里流光般明亮的眸子,透出的每一道眼神都让你拒绝不了,是烈焰,是灼阳,是鹤顶红,都没办法拒绝。

她慌了神,喃喃说:“好,好。”

男子喜极,伸手解下腰间的玉佩递给她,“这是我琅琊王氏的家传玉佩,价值连城,我王苏城自此立誓,此生非筠均不娶。”

她看着手中的玉佩,只一眼便震惊在原地,久久,她颤着声问:“这,这是什么玉?”

王苏城摇着折扇,身后掩映着大片的山茶花丛和层峦群山,掀唇一笑,声线清朗:“琳琅玉。”

传世脚一软,摔坐在地上。

2

“也不知那琳琅玉是什么着了妖魔的东西,我一看便觉得头疼,心痛,全身无力,脑子里刷刷地什么都有。”传世一边提着水桶一边嘟囔着,“黑荼蘼还有三年才会开花,而我在这里却只能待上三个月,这可如何是好?”

毕竟世外镜可等不得她……

迎头走过两个婢女,低声欢笑着:“晚山居的那医药师真得好俊,我只恨手腕只是扭伤了而不是断掉,这样我就能经常去找他为我看病了……”

“是呀是呀,人长得俊,名字也好听。”

“一月一月,旧年归去,新年始来。”

一月?这名字倒是有些熟悉,是当年她从沙场上提出来放在半道上的小子吗?

她将手中的水桶放在地上,忙不迭地朝着晚山居的方向跑过去。那宅院地处偏僻,在山茶园的最西北处,穿过一片山茶丛林,便能看见竹屋一角。

传世刚从竹屋小径走来,便瞧见廊下正在煮茶的白衣男子,冠发高束,纤尘不染。

他还是当年的他,而她早已面目全非。

廊下的男子听见声响,缓缓转过头来。竹案上烧着的茶还没开,旁边摆着一壶好酒,这场景与当年的雪庐并无二样,但人的记忆却出了错。

他将水壶摆下来,朝她招手,示意性地向她推了推新拿出的茶具。

传世一溜烟蹿进廊内,坐在他对面,摊着手问他索药:“碰见你太好了,快给我一些催生的药,我想要黑荼蘼快些开花。”她火急火燎地掀开裙摆,席地一坐,热茶已从唇瓣间滑进嗓子里。

一月徐徐失笑:“你慢些喝,小心烫了。”

“嗯,你这烧茶的手段真是高明,老远就闻到香气了。”

“炉子上热水未开,好茶却已备下,你不好奇?”他无奈看她,记忆缺失,可性子倒是没变,一上来就开门见山。

“你猜到我要来?”

“准确来说,我在这里等你。”他盘膝坐在玉竹蒲团上,仙姿朗朗,“我在等你来。”

她努努嘴,似想起什么似的,缓慢问道:“除了那年在敌国战场见过面,后来我还见过你?但是我却忘记了?”

他点头,她坦然,无所谓地耸耸肩:“我活得太久了,这些年总是忘事。”

“不是这道理。”一月说,“凰朝十五年,你与一名男子曾赴邙山寻我,为的是长生丸。如今是凰朝一百年,在这山茶园,你为黑荼蘼寻我找催生药。”

冥冥中有些安排和巧合,会在漫长的岁月缝隙里狂放出异彩,尖锐刺目而充满剧毒,犹如黑荼蘼。

“你忘记一些事情,不是记性不好,而是有人刻意洗了你的记忆。”

3

说话间,炉子上的水烧开了,咕噜咕噜地冒着热气。她转过头去看外面的竹林,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听到声响回头时,王苏城正从长廊的尽头缓缓而来。

他今日换了青衣,愈发显得少年英气,眉宇间依稀是温暖的色彩,那色彩和她不一样。她在数千年的辗转间变成空壳子,死气沉沉,可他是从窗缝眼里透进的阳光,特别亮。

一月将早就准备好的茶具奉上,含笑道:“苏城,我屋里还有些草药要整理,你且在这里与她叙话吧。”

传世张了张嘴,又不好当着王苏城的面直接讨药,只瞪大了眼睛忿恨地盯着一月。擦身而过时,他含着笑在她耳畔低声说:“你不觉得苏城有些眼熟?”

一抬头,青衣衣袂已晃在眼前,一月走进屋里便再未出来过,她看着面前的人,心思总归是乱了。

“你是身体不适吗?这么来晚山居?”他不喝茶,只担心地看着她。

她像是说了谎被戳破的孩子,拼命地修补着谎言:“没有,只是近来总睡不好,来讨些安神的药。”

“兴许是天热了,心中烦闷所致。”

“嗯,或许是这样。”心无旁骛地应了两句,两个人又兴致缺缺地喝了半盏茶,见天色晚了,他便送她回去。

沿着黄昏洒下的鹅卵石小路一直走,绕过小山头是一个种满了曼珠沙华的花园。火照之路,如歌泣血。她冷不丁地问道:“你知道有什么办法能让黑荼蘼早些开花吗?”

黑荼蘼?为何又是这个?

一时间说不道不明清的思绪像密密麻麻的网,缠住密不透风的墙,令他生出困惑。他强忍住心烦说道:“祖父在世时曾说过,催生黑荼蘼是大忌,所以这些年来从未有人试过。”

“是吗?大忌,会引来血光之灾吗?”

苏城微微一笑,解下外袍披在她的肩上:“夜里风大,小心受凉。”

她见他转移了话题,想来并不愿意提起,自然不再追问下去。

将她送至门前时,王苏城突然拉住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问道:“筠均,记得幼时青梅竹马,我少不更事,经常欺负你,但你却等过来了。这十几年就像白驹过隙一般,有时只叹时间太慢,有时只盼时间再快……三年,我真地请求你,求你再给我一些时间。”

他舔了舔唇,想到如今正在筹谋的事,亦有不安和焦灼。

“我知道这世上不会有女子平白浪费韶华,赌上三年的时间去等一个不确定的将来。但是筠均,请你相信我,为了那一天我已努力了很久。”他心乱如麻地看着面前的女子,真的感觉有什么不对了,所以想要拼命地抓住,“等我,等我好不好?”

传世嗫嚅着张了张嘴,终究一个字眼也吐不出来。

她不是那个“她”,怎么可以擅自为她的感情做主?

不,她不能再欺骗他,她亏欠不起这份感情。

传世想说什么,鼓起了勇气叫他的名字,可王苏城却像着魔了一样,慌慌张张地朝她挥了挥手,转头跑远了。

天彻底沉下来。

夜色中袭来暗香。

他边走边说,机械一样重复地说给自己听:“不会的,筠均会等我的,一定会等我的。她一定是太着急了,对……她会等我的。”

可他又怎么知晓,这世间人,世间事,岂能样样都如他所愿?

4

“我等不了!三个月时间都嫌长!”

“为何?”一月挑眉,“莫非你害怕什么?”

传世话塞,不由地想起王苏城那张情真意切的面容,到底还是害怕的,害怕自己沉沦了。

一月摇头叹息,着实不愿意看着她一错再错,便提点道:“你自来的那一刻便该知道注定要亏欠,要辜负。你要取的东西皆是要付出代价的,否则让你来的人又怎会处心积虑洗去你的记忆?”

他不愿多做解释,淡淡道,“路是你走的,他日若后悔,也必然由你自己承受,是深是浅,是痛是伤,没人会帮你分担。琅琊王氏家大业大,藏书楼里定然有记载黑荼蘼的花期和催生之法。”

她点点头,临去前回头看了眼一月,忍不住说:“我在云烟阁独守千年,早已不识人间滋味了。”她笑得委实难看,“我也不知道自己的情绪和想法,是否会有人在意。”

王氏是大族,藏书楼前自有人把守,且还上了金锁。她见正门不好闯入,便飞身上了屋顶,欲掀开屋瓦跳下去。

这座藏书楼看起来有些岁月了,木架和梯子都老旧了,在薄光下能看到扉页上的尘粒。从东到西,再从南往北,书架连着一排又一排,堆积的全是藏书。她愣了一会,正要行动时听见一道说话的声音,赶紧放轻了动作,将耳朵贴在屋瓦上。

“父亲,我恳求您答应我!我要娶筠均!”

“这般迫不及待了吗?是她急还是你急?是她想做这王氏的主母,还是你想掌权王氏?”威严低沉的声音伴随着重击传来。

苏城长袍一掀,蓦然跪下去,咬牙道:“请求父亲答应我,无论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近来他总有不好的预感,总觉得往日那朝夕相处的女子似变了,变成他心里不一样的人,他真的……输不起。

“儿女情长,惯会败事!”男子厉声斥道,实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思,含怒道:“族中长老一辈自恃颇高,拿出你的铁血手腕来给我瞧瞧。保得住家族,才庇佑地了身后的人!”

说话间,他拂袖而去,只留下王苏城一人跪在冰凉的石砖上。

也不知过去多久,他朝屋顶上某个方向望了眼,轻声叹道:“出来吧。”

传世心虚地从屋顶掠下去,见他膝下压着片反光的铜镜,立即明白了什么,小心翼翼地解释道:“我,我……”

“不必说了。”王苏城摆摆手,想起父亲临走之前的那个警告的眼神,顿时一阵心寒,“你在屋顶听到的都是我族秘辛,父亲并非不知情,但他没有戳破,是把惩处你的机会留给了我,他在考验我。”

他觉得疲惫,低声说:“这些年我一直在做一些事,盼望得到父亲的重用和信任,我一直很努力,可现在却觉得好像看不到尽头了。”

说这话时他就站在她面前,很近的距离四目交接,看着她亦不复往昔的柔情。

太累了,累得无法再伪装柔情,面前这个人究竟还是他喜欢的她吗?

“自今日起,你在山茶园跪地反省,没有我的指示,不可以起来。”他口吻淡漠地说完,不顾她的反应朝外走去。

一排排的书架,揉不碎的柔光,映出修长萧索的剪影。

他走得太慢,慢到让她有种错觉,错觉在于刚刚的王苏城只是一个幻象。他在某个地方停下来,那幻象破碎了,他又变成原来的模样。

刀山火海无人可阻挡他爱她。

“筠均,这世上纵然有些事变了,有些人变了,但我的心不会变。你若等我,生死皆会守诺。”

记忆中的女孩站在烂漫花丛里对他笑,问他什么时候娶她?她等得好辛苦。他扑过去抓她,将她圈在怀里真的是捧着怕摔了,含着怕坏了。当时风月正好,无忧无虑,可他分明已经做好打算。

他和她说,哪怕要走的那条路被淬了火毒,布了寒冰,上了尖刀,他都要义无反顾地走下去,走到可以娶她的那一天。赋予她身份和尊重,不被人诟骂和污蔑,让她名正言顺地成为琅琊王氏的家母。

这是他的诺言。

5

后来传世跪在漫山的山茶花中,扪心自问:我为什么要跪在此地?是为成全他?还是成全自己?明明假借了他人的身份,却承了他的情?

是的,她避无可避地亏欠了王苏城一腔钟情。

冬末初春的时节,入夜里很是寒凉,而她自凭修为跪个几日自是不在话下。

当夜里开始下雨,泥泞污了裙摆。他在风声狠狠拍打着花枝的时候走来,从身后为她披上厚衣,又跪在地上替她去卷那裙摆,一边低头轻声道:“寻常你极为爱惜自己的裙子,每次下山都央求我为你买条漂亮的红裙,起初还不舍得穿,后来却也愿意穿给我看,我还以为是女为悦己者容。”

传世愣愣地听着,雨水从眼角滑落,不知为何竟带了些苦涩。

“你自小身体不好,受不得寒凉,我为你准备了姜茶,你先喝一些暖暖胃。这会父亲去族里商谈事情还未回来,等他回来了我再求求他。”他从饭盒里端出姜茶递到她跟前,撑着伞替她遮去漫天的风雨,望着她温柔一笑,“快些喝。”

那滚烫的姜茶滚入喉头时,一阵血腥气狂涌而上,传世没忍住,顿时咕咕的血顺着嘴角滑落。

王苏城吓了一跳,随即将袖子送过去给她擦嘴角的血,可越擦越觉得那血像是打开了一个缺口,怎么也擦不干净。着急之下带翻了身旁的饭盒,连伞何时飞远都不知道。

“怎么会这样呢?不要再跪了,定是寒气太重了……父亲那里我会去求情的。”他慌忙地将她从湿地里拉起来。丛林泥泞,两个人都是一阵脚滑,齐齐摔在花芽上。

好在血倒是不流了。

他又急忙说道:“我……我去找大夫,不对,我先背你回去。”他跌跌撞撞地从泥地里爬起来,将她的手臂往自己身上揽,可不管他怎么忙活,身后的人都像死去了一般,无声无息的。

他惶惶不安地停顿了,像是被肢解的慢动作,在黑暗的大雨中缓慢回头,特别慢,这个动作特别难。

传世就这么坐着,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像在看一场戏,要多无情便有多无情。

他就是因为猜到了这些,所以不敢回头,不敢看她,可如今还是被她的表情所摄,血液被抽干一般立即失去了生气。

“我若不是你认为的筠均,你还会爱我吗?那个诺言还要履行吗?”她冷冷发问,脸孔苍白,唇色却显现出夸张的红。

王苏城投降了,被这忽然而来的宿命重重击败。他瘫坐在花丛里,手指深深地陷在湿泥中,花刺伤了他的手臂,可却一点也不疼。

“我那年陪你去普陀山上香,寺院的大师和我说你一定会离开我,会在我无法预知的时刻离开我。我觉得那是无法想象的,所以如果有这一天,一定是我先离开你。”

而在当时,大师还说了一句话。

这句话造就了如今的王苏城。

如果有一天当你发现所爱之人已经面目全非,你必要相信,这不是孽缘,不是债,而是宿命地推动。她重生了,你才能明白情字一物,那时你才是鲜活的。

三千世界,恩恩怨怨,而人活着,有时就是用来被牺牲的。

“所以,不管你是不是她,我都会爱,生生死死都会守诺。”

6

传世在山茶花丛中跪了五日,王氏家主方才松了口,叫她回去休息。不知为何,从那雨夜之后,王苏城便再也没有出现过。

她来晚山居寻一月,恹恹地喝下他给她调配的药,在他沉默的视线中忽然问道:“那日你说王苏城有些眼熟,想必你该之前其中的详情。那个人是谁?”

他像的人究竟是谁?

一月没有理会这个问题,揉了揉眉心合上药箱,在青衣没入长风中终递来一句话:“无论像谁,如今在你眼前的,便只有琅琊王氏苏城。”

“苏城。”传世齿间呢喃着,无端觉得眼睫又湿了些。并非不羡慕那名为筠均的女子的,能有幸得他如此长情待她。来回一想,她苦笑道:“传世啊传世,你是孤身一人太久太寂寞了吗?怎会这样轻易动情?”

圆月被云层吞没了,映衬不出窗边的人影。那人站了多久,便听去了多少。直到黑暗中的风慢慢肃穆起来,他才转身离去。

衣袂或青或蓝,看不清了,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在他离去后,屋里的人推开窗子,长久而寂静地看着那已变成黑点的身影,冷冷勾唇一笑。

再回头时,依稀还是孑然一身,带着数千年的决绝和狠心。

如果没有办法死,就只能这样残忍地活下去。

7

“抓贼啊!”传世大叫了一声,随即抓住黑衣人的衣角,轻松一提便捏住了此人的命门。她提着黑衣人往苏城的居所走去,边走边念叨,“幸好我睡不着,出来走走,否则还抓不到你这采花贼!”话毕扯开那黑衣人的面巾,挑眉看了两眼。

这声响不小,院子里的家丁都醒来了,王苏城也披着外衣走出来,看见她提着个人站在中庭时忍不住皱了皱眉。一摆手,身后家丁将黑衣人带下去。

院子又恢复了安静,只剩下他们两人。

“怎么这么晚不睡?”上下一打量,看她穿戴很整齐,他又问,“跪了这么多天,你不觉得累吗?”

她微笑起来。

“若是以往你一定会向我抱怨的,不用三日,你定会虚脱。可那晚你分明吐了血却还是安然无恙,我有时候也看不透你了。”他勉强挤出笑容,握住她的手放在掌心里微微摩挲着。

她以前做惯差事,指腹多少有些粗糙,但却和她的不一样,这是武人的手,有一层薄茧。

他微不可察地叹一声气,眉宇间愁色一展,握拳向她袭去。传世下意识地伸手一挡,反手擒住他的手腕,往身后一带。

风吹落外衣,两人四目交接。她手臂一僵,无力地松开。

“我以前教过你些轻功,你还不乐意学。现在却比我厉害了,是同谁学的?”他故作轻松地一笑,俯身去拾外衣,重新披在肩上,不等她回答已找好理由,“是护院教你的吧?以后有机会我们切磋切磋。”

传世哑然失笑,点点头:“好。”

她已经明白敞亮地站在他面前,用这种种举动向他证明她不是筠均,不止不是这人,可能还非俗人。

就这么扬着头笔直地站着,等待他的判决,她期望和盼望能得到最残酷的,直接的判决,最好能缓解内心的愧疚。

可是没有,她等了许久许久,在与他交接的目光中,她看见他苦笑起来。

明白的,清醒的,绝望的笑。

“筠均,下月是你的生辰,届时我有一份大礼要送给你。”

她像是重重一拳打在了棉花上那般无力,捏紧了拳头,轻声问:“为什么要送礼给我?”

“我说过的,不管你是不是她,我都会爱,生生死死都会守诺。”

朱红大门一开一合,伴随着重重的落幕之声,他已经给这场荒唐的颠鸾倒凤下了判决,和她想象地出入太大。

她已经够坦白,够直接,为什么他还是这样?

忍不住上前敲开他的门,灼灼地看着他,想要问为什么,可到最后还是没能开口,只问一句:“那么,可否将这大礼,换做促黑荼蘼生长的药?”

王苏城骤然轻笑。

……就那么急不可耐吗?

他从未这般笑过,面色白皙,眼孔黑暗,就这么站在黑暗的屋子里轻声笑着,如岁月的嗟叹……终将腐朽和灭亡。

“好。”他说,“你要的,我不会让你失望。”

8

“父亲,前夜那潜入的小贼是为采取山茶花的花种。我想,也许是族老那边的示意。”

“这么快就下手了?看起来似乎很想做这家主啊……”男子合上茶盏,看了眼自己一手培养长大的儿子,训诫道,“你近来长进了许多,我想你记住,琅琊王氏的一家之主,绝不可以儿女情长!有些时候唯有心狠手辣才能捍卫自己的地位。”

苏城低着头,应是,又郑重请求:“父亲,我想要娶筠均,请父亲同意。”

“你真的确定,她是你想要的那个人?”

“父亲,我不清楚。”他将头埋在胸口,声音嘶哑着从胸口发出来,“这么多年,我唯一想着的事便是努力成为家主,给她想要的一切。可如果有一天,当我发现支撑着我走下去的唯一理由不存在了,我不敢想,我怕我活不下去。”

这个男人从没见过自己的儿子这样,却又气愤不起来。可能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成全了。

王苏城欣喜地从山茶花丛穿过,走过曼珠沙华的朱红长道,却在传世的门前猛然停住。

自月华初上站到晨曦微光,他方搓着早已冷冰冰的双手往回走去,挠挠头像个少年一般傻笑两声。等得这些年,还有这几日,又有何等不得的?

却不知白首不渝,只不过是他一个人的期望。

族内之争的前夜,王苏城见了一月一面,两人坐在竹窗底下促膝长谈了一夜。清晨时分,他从晚山居离开,提着扫把轻轻地扫去传世门前的落叶。

山茶花的花色正艳,映衬地他眉目清朗无双。

传世推门的刹那,又一次被残破的影像扼住喉咙。她无法呼吸,死死地看着他,当这一切都清晰的时候,她将怀中的琳琅玉掏出来,狠狠地砸碎在地上。

一模一样的面孔,他是他们的转世,对吗?

为什么?究竟宿命为什么要这么捉弄她?

她厉声说道:“我不是筠均,我承不起你的感情。”

王苏城愣住,轻声呢喃着:“你到底还是说出来了。”他紧紧握住扫把,仿佛要靠这脆弱的枝干扶持才能站稳,才能坚持,“一月说你叫传世,但无论换作哪个名字,你都是我爱的那个人。所以,你大可承得起我的情。”

“我承不起!”她咬牙决绝道,往后退至门内。与他隔着一道门槛却遥似隔了一条长河,想起昨夜探入藏书阁收集到的消息,终究还是狠心道,“我只需要你身上一碗血。”

“你……说什么?”

“黑荼蘼可以提早开花,只要你身上一碗血。”她云淡风轻地笑起来,“怎么?可以给我吗?”

他低下头,执拗地问道:“你爱我吗?”他声音沉沉的,沉到了深渊里,“你爱我吗?”

她没有说话,关上了门。

轰隆一声巨响。

三月的雨又缠缠绵绵地砸在人心尖上。

在昨夜和一月长谈的最后,一月问他:“她满怀目的而来,心思不纯,情爱一物于她而言如同枷锁。与她相处,如同生活在谎言和欺骗中,每一刻都需要小心翼翼。如果是这样,你还愿意守诺吗?”

他闷低着头许久都没说话。

一月又说:“你可以怯弱,也可以退缩,因为你是凡人,你拥有这样的权利,错的不是你。”

“不。”他终于开口,声音卡在了嗓子眼里,每吐出一个字都是疼的,像尖锐的刀片从喉咙里刮着,“这没有对错。”

爱情里没有对错,没有输赢。

“她骗不骗我,爱不爱我,我都会守诺,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活。”

9

山茶园那场大火烧起来的时候,王苏城正漠然地合上族老的眼睛,转身吩咐道:“族老家眷全部囚禁于水牢。”

哭声一道大过一道,谩骂之声如海潮卷过来,他却不闻不问,直挺挺地从这血气冲天的老宅子中走出去。

行至门边时,听得小厮传报:“山茶园失火了,筠……筠均姑娘还在里面。”

他根本来不及思考,便已经冲进火海。这一生任何一个时刻,他对她都是这样义无反顾的。

而当他不顾众人阻拦冲进去的时候才发现,他担心的女子正安然地坐在火海中,捻着一株山茶花对他说:“你曾教过我,这是鹤顶红。”

那一刻,他浑身都冰冷了。

“我手上这瓶也是鹤顶红,但它是剧毒,只要我喝下,不出半刻便会七窍流血而死。”

“以死相逼吗?”他讥笑道,也不知这荒唐的笑沦为世间最残酷的对白时,受伤的究竟是谁。

“为了黑荼蘼你竟然这样着急,只是三年,三年都等不起,是吗?”

“是,我等不起。”她也不敢等,她掀开瓶塞递到嘴边,冷冷笑道,“如果你不同意,我会立刻死。”

熊熊大火中她的面目都好似被烧起来,狰狞地绝美,绝美地残忍。

他像野兽般咆哮道:“我给,你要什么我都会给!”他从腰间拔出匕首横在手腕上,“如果,如果我给了你血,黑荼蘼仍旧未开花,你愿意……愿意陪我三年吗?”

传世沉默了,不敢看他,也不敢回应。强忍着胸口的酸涩,她冷漠地转开了脸。

“你不愿意。”他戚戚一笑,手起刀落,血溅火海。

这一生活着只想过和她在一起。

真的,没想过其他的。

传世闭着眼睛,如若细看,不难发现她此刻全身都在颤抖着。

恨她也好,怨她也好,都没关系,只要他能活着。

她不可以心软,如若有一丝感情馈赠,结局就将不可扭转,他会和陆画扇一样死去,会像千山那样被她狠狠背弃……

这不可以。

“如果能够活着,这便是最好的办法,没有什么比你活着更重要。”

这场火燃烧得太猛烈了,势必要将山茶庄园烧空一般。所有人都以为王苏城要葬身火海时,一袭艳红猎影从高空掠过,就这么踩着火舌一路走出来。

不知何时王苏城已幽幽转醒,看了眼花丛外的父亲,又抬眼看了看传世,转而吩咐底下的人:“将族老家眷带到花海,全部烧死。”

他面目冷峻,看向父亲沉声道:“这大火是族老临死前的反击,他毁了我王氏庄园,我自是要让他死不瞑目。”

父亲抿唇不语,拂袖而去。

“明知这场火是我故意而为,为什么还要这么做?那些人是无辜的!”她知道这是一场戏,演给他父亲看的,目的是为了维护她。

可是为什么呢?到了这地步,为什么宁愿让自己变成一个心狠手辣的杀人犯,还要维护她?

王苏城轻声说道:“因为,我想你亏欠我。”

10

传世已记不大清楚自己的生辰了,早前承了王苏城那份礼,以为这应许之日只风平浪静地度过,她只需守着黑荼蘼花开即好。却没想到一大早就有鼓乐声声伴着车驾到她的门前,她推开窗看过去,十里红妆凤冠霞帔,果真是刺目至极。

媒婆叩门许久都未得到回应,赶紧遣了人去前头禀报,没想到那着一袭朱红锦袍的男子,会亲自过来。

朱红色并不适合他,穿来显得老成,倒不如过去清俊了。他来了也不上前,就这么在院子里站着,从午日站到傍晚,自霞光烂漫站到月华摘星,都未等到那朱红大门的打开。

迎亲队众人都看明白了什么,沉默下去,他轻笑着打趣道:“新娘子害羞,兴许还未做好准备,你们都先回去吧。”

任谁都知道那只是个台阶,却都配合着他应声,末了还是一个个走了……

“我守诺了。”他站在门外微笑,重复着说,“我守诺了。”

传世背倚着门,浑身颤抖着,死死地捂着嘴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音,可眼泪却怎么忍也忍不住。

“你爱我吗?”他又固执地问,依旧得不到任何回应。

风声忽然大了。

他真地笑不出来了:“你怕了……”

11

黑荼蘼吸了王苏城的血,却还是没有开花。

正如当年陆画扇画了那面扇,终究摆脱不了战死沙场的厄运,如同千山坠入雪窟窿再被唤醒,可依旧会被火烧得面目全非。

如果王苏城的血可以令黑荼蘼开花,那必然是以生死为代价的心头血。

一月和传世来到山茶花丛时,终究晚了。王苏城倒在血泊里,胸口的血肉被剜出了口子,五十年花开一次的黑荼蘼竟正幽幽地张开花苞。

“传世,我得到那个答案了。”他从怀中掏出那块曾被她摔碎的琳琅玉,“你是爱我的,否则你不会怕面对我,也不会怕陪伴我。”

“是,是,我怕了……”她捧着脸哭得喘不过气来,“我太害怕伤害你,我真的太怕了……我根本不知道要黑荼蘼花开需要你的心头血,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没关系。”他微笑道。

他的生命已走到尽头,连看她一眼的力气都没有了。说着“没关系”时,真的将那些伤害都放下了,可他依旧不甘。

他已经不怕死了,可她却怕爱他。

“你什么都不怕,却怕爱我,我不知道这该是怎样的心情。”

花开只有半盏茶的功夫,一月剪下黑荼蘼,青茎里掉下的黑色汁液便落到琳琅玉上,玲珑剔透的碧玉转而印上一朵荼蘼的花样,妖冶逼人。

他长袍一掀,将黑荼蘼和琳琅玉都递到她面前,轻叹道:“你自知这一切,也该知晓下面要如何做。传世,莫要为了私心一次又一次地伤害心爱之人。”

传世耗尽了半生修为,才为王苏城续了半柱香的命。他再睁开眼时似忘记了前尘一切,只含笑看着她:“筠均,你曾说要在山茶花开遍群山的时候,为我跳一支舞,我从未见过。”

传世忍着热泪点头道:“好,我跳给你看。”

红色的罗裙旋转在山茶花丛间,仿若与天地同色。

苏城抚掌轻笑,应和着说:“细数意秦楼,何忌群芳恼?却羡鸳鸯喜伴游,说与世人晓。”他伸手摸上自己的胸口,笑意浅浅,“人比花娇。”

人比花娇。

传世,这一生我没想过会这样死去,可当我真的这样死去时,我仿佛又活了。

你不是她,你让她重生了,我才能活。

但我活着不是用来牺牲的。

我活着,是为了遇见你。

后记

一场大火将最传奇的山茶庄园烧成灰烬,连带着琅琊王氏也没落下去。

这世上不会再有人知道那个为了爱情卑微到尘土里的男子,曾经用自己活在世上的意义给过她最执着和滚烫的爱。

他活着不是用来牺牲的。

是为了让她无以击败的。

世外镜猝然打开天光,她与镜中人对视了良久,像是不堪就这么被宿命摆弄,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与他战斗着。

“我不会信命。”

“信不信这都不重要。阁主,你只要记得你来这世间到底是为了什么?”他漫不经心地说,“陆画扇的脸,千山的心丹,王苏城的心头血。有没有想过第四个人会是什么?”

她展开手臂,往镜中的漩涡中走去,她像是被烈焰地狱燃烧过的鬼魅,妖冶着,狂放着,坚强着。

“我不会再让他死,这是我的诺言。”(文章来自:每天读点故事APP,下载看更多精彩内容。原标题:浮世九歌·开到荼蘼作者:巫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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