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之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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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hjnbcbe - 2022/5/19 19:49:00

姥姥那些好嚼咕

华贞芝

带儿子回家看望他的姥姥,他很乐意,不似寻常的走亲串友那般不情愿。姥姥家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且姥姥对他从不呵责。所以这里让他感到自在,他对这里有着天然的亲切感,这种亲切感也源自于姥姥那些好嚼谷。“好嚼谷”是我们那的方言土语,意为“好吃的”。这几个字虽然有土味儿,但是却很有烟火气,时时召唤者我们。

姥姥今年已经70岁了,但是依然健朗。每当她的孩子们回去,她就如同过节一般。平日节俭的她会翻箱倒柜找出那些好吃的,不停地忙来忙去,累着也高兴着。拴住院子里的毛毛也感染着姥姥的欢欣,跑来跑去,尾巴都快摇掉了。它知道姥姥又要做好嚼谷了,我们不会不分给它点儿。

桲椤叶粽子

我曾在《端午的味道》那篇文章里提到过这道好嚼谷。我们那儿的山里有很多的柞树,俗名“桲椤柯子”,因而上面的叶子就叫“桲椤叶子”了。很多人喜欢这个叶子的味道,有用来做菠萝叶饼的,有用来包粽子的,甚至还有用来煮茶叶蛋的,很多煮妇还喜欢把它采来开水焯过晾干作蒸笼屉布用。它的味道比竹叶要浓郁,有着东北特有的山野气息,朴实豪放,因为它实在太大了——有的比盘子还要大上一圈儿。东北女人不似江南女子做活那么精致,不管什么食物都做得大。给人吃还能不让人吃饱?这可不是东北人家的待客礼数!因此大碗、大盘子、大块肉往上端;馒头大,饺子大,粽子更大。

桲椤叶粽子的米要泡两三天呢,要精选糯米和芸豆粒。泡米水要是新压上来的地下深井水,拔凉拔凉的,半天就要换一次水,直到那米粒晶亮晶亮的,淘米水再无一点儿浑浊为止。这样的米吃起来又软糯又劲道。

姥姥把洗干净的桲椤叶在手上铺好,放进去米,灌进去水,再像包婴儿一样把米裹成圆筒状,看着就像一个襁褓,她让我先托着。她再去包另一个,然后用稻草把两个襁褓脸贴脸捆在一起。经过大锅一宿的闷煮,粽子第二天早上就可以吃了。它们壮如婴孩儿,我小时候需要用两手捧着吃,方拿得动,吃完一个就撑得走不动了。如果沾点白砂糖,那味道啊,啧啧!

苏叶耗子

苏子叶在我们那有很多,特别泼实,不用刻意留种,园子边、坡坎下、沟渠旁随处可见,今年有,明年一定更多,苏叶种子的繁衍力量堪称神奇。七八月间,苏叶已经有巴掌大了。姥姥将之采来清洗、控水,把正面抹上植物油,脸对脸摞成摞儿。

糯米用深井水泡了一个多星期之后,上磨推诚水磨面,坐清(沉淀)后,闭掉上面的水,用包袱吊着控水。

这边,姥姥赶紧摘了豆角上锅蒸,蒸半熟后与肉、葱一起剁成馅。馅和好了,那边黏面子也差不多可以用了。

姥姥揪一块黏面子在手,用拇指摁成一个小窝,把豆角馅包进去,再用苏叶从外面衬托着裹住。上锅里一蒸,这苏叶就变成墨绿色了,服服帖帖的,里面的糯米面变得洁白晶莹且透明、软糯劲道,里面的馅鲜香可口。远看去,这些小东西的确像一只只可爱的小老鼠,大概其名即是这样来的吧。

也有用小豆和了糖捣碎作馅料的,但我还是爱吃蔬菜馅的。

葱花饼

姥姥烙葱花饼最拿手,不似我们在任何饼店买到的。如果你吃过一回姥姥的葱花饼,一定会觉得买的那些葱花饼徒有其名。

姥姥用冷水和面,面要软一些才好。在醒面的空当里,她就切葱花,切得细细的、碎碎的,放在碗里,里面再放上盐面和植物油。接着是擀面,面皮擀得薄薄的,几如窗户纸般吹弹可破。姥姥在面皮上把浸了油烟的葱花摊匀,再把面皮沿着一边往里卷,往里卷,直到卷成一个很多层的长筒,再把长筒横着卷成一个圆盘,状如盘着身子的蛇,将“蛇头”藏进“蛇”肚子下面,再用擀面杖将“蛇盘”擀开去,擀平整。面剂子大,饼就大;剂子小,饼就小。姥姥喜欢做成一个直径二三十厘米的大家伙,吃的时候再切成很多三角状,层层又层层。里面的葱花透过薄如蝉翼的面皮青翠欲滴、呼之欲出。

恰在这时,锅也烧热了,我倒上油,姥姥把饼放进锅里,嘱咐我,火要小一些,慢一点儿。她把饼煎得两面有了金色后,饼已八分熟了,她就把它拿起来,“啪!”摔在锅的内壁上,再捡出来,再摔,如此往复。那声音惊心动魄的,你如果不注意会被这声音吓一跳。我由此知道了“打饼”一词的来由。摔打四五次后,那饼的层与层之间就有了间隙,饼也愈发蓬松酥脆,所以姥姥的饼很厚,但一点儿也不影响它的品质,反倒吃起来让人觉得踏实。姥姥用手撩着水洒在饼上一些,盖上锅盖,只听锅里滋滋啦啦响了一通,葱油的香气就从锅里跑出来,迅速弥漫开来。

好啦,吃饼喽!

黏米肠

我们那儿以前都种黍米,俗称黏*米。是一种产量低的细粮。每年冬天,在东北,家家几乎都要宰杀一头年猪,殷实的人家甚至会杀上两头。猪小肠儿都拿来灌成肉粉肠,大肠儿都炒着吃了。我们都嫌弃炒大肠儿的气息和味道,姥姥就把它洗了又洗,灌成黏米肠。

黏米经过浸泡后,加进作料和骨头汤,灌进肠衣里。煮熟后,放在外面的泥缸里冻着。逢着节日或者有客人来了,姥姥就会拿回一段米肠,缓冻后,切一切,放到油锅里煎一煎,锅里的热油把肠衣上自带的油了逼出来,滋啦啦响,黏米粒也被油煎得哔哔啵啵地响,欢快无比。待米肠片被煎至两面金*,散发出焦香味儿的时候就可以出锅了。

后来,我在鸭绿江畔吃到了朝族人做的米肠,那是用猪血和糯米灌的,也好吃,但和姥姥做的黏*米肠大为不同,可谓是各有千秋。长这么大,似乎我只吃过姥姥做的黏*米肠,在别处都没见过,不知道这道美食是不是绝版了。

黏米包

在过去,黏*米承担了很多节日的重任,因为它口味香糯、颜色金*,所以扮演的角色就多。姥姥在过年的时候会用这黏*米做包子,你一定没吃过,而我很幸运,每年都能吃到一回。

姥姥在热炕上用泥盆发上白面后,开始用骨头汤煮黏*米,汤一定要宽(多)一些,因为黏*米会吸水发胀,汤米里面放上一点肉丁、葱花和八角等作料,煮熟盛出之后,就是浓稠的黏*米粥了。等*米粥凉了之后,面也差不多发好了。我给姥姥擀面皮,姥姥包黏米包。

上锅蒸熟后,从外观看,那黏米包就是些壮如柳叶的包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一锅菜包子呢,等你一口咬开后,嗯?怎么是这样啊?是的,是黏*米作馅的包子,好玩儿吧?而且还无比好吃呢!

鸡渣儿

我小时候,冬天会吃到一道凉菜——鸡渣儿。是不是这名字很蹊跷?很多人都没吃过呢!

其实简单:在一个盆子里把鸡的翅膀和腿儿剁下来摆在鸡身两侧,再在上面铺上白菜,将盐、八角、花椒、姜、葱放进去,最后把锅里放上点水,把菜盆放在水里蒸着就行了。

大火炖开锅后,就开始小火煨炖了。“咕咚,咕咚”的声音煞是好听。我偷偷揭开锅看了看:一大棵的白菜都匍匐进了鸡肉的怀抱里了,服服帖帖的。锅里的蒸馏水和白菜下来的水浸润到鸡肉里,鸡肉开始慢慢变香、变软、变得有滋味;同时,鸡肉的香味也被蒸腾进了白菜里。它们开始互相融合、悦纳彼此。

等到鸡肉可以从骨头上摘下来的时候,就可以关火了。等凉一凉,姥姥洗净手,先把鸡肉拆成鸡丝,把骨头放在碗里。那骨头上的肉没完全拆干净,我和弟弟就蹲在旁边啃骨头,老黑呢,摇着尾巴等我们把光溜溜的骨头再给它嚼。姥姥笑着说:“一堆小馋狗儿!”

鸡肉拆完了,姥姥开始拆白菜,顺着菜叶的方向竖着撕成细丝,和鸡丝差不多大小,斯完了与鸡肉拌在一起,不分彼此。肉菜都变成了丝状物,因而就有了“鸡渣儿”这个形象的名字。

鸡皮里的油腻被白菜吸揽了,而白菜的营养也化解了鸡肉的火气,盆里的汤汁富有胶原蛋白,冷凝后即变成了好吃的鸡冻儿。这道菜一般是做好了放到仓房里,盖好。吃饭的时候,姥姥盛上一盘带冰碴的鸡渣儿。坐在东北的热炕上吃着鸡渣儿,配着热气腾腾的米饭,这可是太舒爽了。

发明这道菜的祖先真是厉害!姥姥将之传承了来,亲友有幸享受她的手艺;而我又何其幸运,目染耳濡之下,默默记住了这道菜。

大块肉

前面说过,东北农家在冬天都要杀年猪。不是东北人有钱,而是东北贫寒,人家散落,没有集市,商贩也不可能去山村里卖肉,即使去也卖不动。那时候是自然经济状态——家家自给自足,因此,各家春天都养一头小猪娃,地里有野菜,每家又都有好几个丫头,扯猪草喂猪娃是那时候我们女孩子每天的家务,没有商量的余地,先喂饱猪崽儿,才能写作业。一年的时间足够养大一头猪,没有喂饲料而慢慢长大的猪,其肉自然香美。那时东北的冬天实在太冷了,零下三十几度的时候常有。平日几乎素食的山民到了冬日似乎要多吃点肉才能御寒,况且,那一缸的酸菜也需要有猪肉才能下锅啊,不然太酸啦。我们这里又不盛产葵花、花生、油菜,一年到头都需要猪油炒菜。加之,东北的冬天有四个多月呢,冰雪严寒就是我们的天然冰箱,猪肉完全可以在冰雪里冻住。这么说,老天爷待我们东北人也是很好的。

杀了年猪,扒了油,卸了肉,剔了骨,就该炼油了,这似乎更为重要,决定我们一年的菜香不香。

姥姥把很多肥肉也切了炼油。待油出得差不多的时候,她会把事先主备好的五花肉块(比拳头大一点儿),放进油锅里炸。最后,她把油和油梭子以及五花肉块一起舀进一个大肚子细脖子的泥坛里放好。如果那天我们表现好——帮大人递递拿拿、烧烧火、压压水,姥姥会奖励我们一盘油梭子,佐以砂糖,又香又甜。今天,我无论如何也吃不下那么香浓的东西了,但那时候却觉得那是至味。

那大块肉呢?现在还不能吃,姥姥说,好东西不能一下子吃了,要细水长流地吃才行。哦!

彼时,那些大块肉早已被猪油浸没了。假以时日,猪油慢慢滋润着那些大块肉,一点点浸润到肉的肌理中去,它们就坏不了了。原来,猪油能阻隔空气中的细菌呢!

昔年,张作霖喜欢吃新鲜海鱼,可是千里迢迢,大夏天待那海鱼运来必定臭不可闻。结果,张作霖还是在夏天如愿吃到了新鲜海鱼,却原来那鱼是用猪油裹挟而来。都说勤劳催生智慧,近年又有人说懒惰催生智慧,这馋也可以啊!

冰雪融化的时候,很多人家为了夏秋季也能吃到肉,就把肉用很多盐腌了。我在别人家吃过一回,又咸又怪,就再没有勇气吃第二口了。

我们家夏秋季也偶尔会吃到肉,却是无比的美味。对了,就是之前姥姥浸在猪油里的大块肉啊。生病了、考出好成绩了、过生日了、来客人了、过节了,甚至就是馋了,姥姥都会切一块放进菜里。

啊,太美了,生活!

中国是个美食层出不穷的国度,各地都有自己的特色菜,吸引着万千游子和八方来客。与这些美食相比,姥姥的这些嚼谷似乎就相形见绌了。尤其是在物质生活如此丰裕的今天,再吃到这些东西,并不觉得有小时候那般好吃了,但是我却常常想念它们,因为它们已经化作了一缕缥缈的乡愁融进了我的生命里。

姥姥是个勤劳聪明、乐观豁达的人,没有多少文化,但是却不乏对生活的热爱、观察、思考和创造。除了以上写的这些,她还有很多好嚼谷,我笨拙的笔触一时说不完。因为有了她的勤劳和智慧,我们的童年就有了那么多好嚼谷吃,并不觉得贫穷的日子多么难过,反倒觉得生活美好又充满希望。“民以食为天”是先哲总结出来的朴素道理,无需厚非,更不可以鄙薄。

姥姥以她勤劳的双手养育了我们姐弟,又抚育了我们的子女,让我们两代人时时感念着她和她的好嚼谷。今天,我把这些好嚼谷记录下来,分享给亲爱的你,也让我的子侄辈记住我们都曾经是怎么长大的。当有一天,我到了姥姥的年纪,也希望成为她那样被人念叨不已的老人,有她那样一个小院落,养着几只小鸡和一只可爱的小狗,在周末和假日做一些好嚼谷盼望着孩子们归来,把那些好嚼谷的做法告诉给他们,看着他们满足的样子,我也如姥姥一般乐得合不拢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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