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史遇春
#历史人物故事#
——清人笔记中的庚子拳匪之乱剪影中篇
前文已提及,那个时候,因为内部权力斗争的需要,清廷的实质掌权派人物倾向于重用“义和团”,并且,他们希望借助“义和团”的力量,达到自己的*治意图。
每次朝会,徐用仪的陈说都与当权派背离,这就使得当权派要推行他们的意志时,受到了牵绊和阻碍。因此,当权派对徐用仪及与徐用仪意见一致的人都非常不满,并且怀恨在心,他们视徐用仪等人为眼中钉、肉中刺,急欲除之而后快。
这里,您或许会说,既然是当权派,那么,直接下手就好了,哪里用得着那么麻烦啊?
其实不然!
*治是各种派别的角力场,当权派虽然手握实权,但是,他们也必须顾及其他派别的感受,也要考虑社会的观感,也要避免舆论的压力。
当然,中国历史上,也不乏无耻到什么都不顾的当权派。就历史长河总体而言,无耻到什么都不顾的当权派还算是少数。大多数情况下,大多数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并不会赤裸裸地蛮干。因为,*治在很多时候是必须要耍手腕的,*治在很多时候是必须要表演的……
不能野蛮处置,那么,肯定就不可以野蛮行事!
于是,当权派及其爪牙寻找各种机会,罗织各种罪名,对徐用仪加以陷害。他们在外面散布谣言,说是总理各国事务衙门中的官员,通常和外国人交流往来很多,这些人,肯定都是受了外国人的好处,所以,他们害怕外国人,处处袒护外国人,时时为外国人讲话,说白了,这些人全都是汉奸。他们还说,这些人,留着终是祸害,一定要把他们杀掉,才能对得起天下人。
当权派所指的“总理各国事务衙门中的官员”,当然是以徐用仪为代表的,不用说,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更何况,这个时候,徐用仪还是兵部尚书,占着个非常重要的大位子。
本年农历七月初三,与徐用仪为浙江同乡的吏部侍郎嘉兴许竹垞(景澄)、与徐用仪为浙江同乡的太常寺卿桐庐袁爽秋(昶)两人因为直言,在闹市之中被当众处以极刑。
无论当时的清廷官场有没有地方派别,就籍贯判断,这几个浙江人,在当时朝廷中身居高位,按照权谋论的推测,他们完全是可以成帮、成派的。因此,别人可以把他们看成是浙派;加害他们的人,也可以给他们扣上浙派的帽子来斗争。
这两位浙江籍官员被处以极刑,这件事肯定对徐用仪的触动非常大:一则,最明显的是被处决者籍贯与徐用仪相同,都是浙江同乡,就乡谊上,他肯定会心里难以接受;二则,被处决者和徐用仪一样,也都是喜欢直言,他肯定也想到了此前自己在朝会上的直言极谏。看来,说真话并不是简单的事,也不是容易的事,说真话是要用生命来负责的!
眼见同僚、同乡、同直言的两位大臣被朝廷处决,徐用仪已经感觉到了自己处境的危急。同时,因“义和团”焚烧教堂、攻击外国使馆的事情发酵,外国人已经集结*队,开始侵略了。虽然内外交迫,但是,徐用仪不是那贪生怕死的人。
在许景澄、袁昶被处死的第二天,也就是农历七月初四,徐用仪给《安乐康平室随笔》作者朱彭寿的父亲写了一封信。
徐用仪的信中谈到,自己的两个儿媳与几个孙子,他已经派三儿子送回浙江原籍了;信中还问朱彭寿的父亲,在形势如此不稳的情况下,朱家的状况如何?朱家做了什么样的安排?
这封书信结束之后,徐用仪又另提一行,其中写到:
昨天发生的事情(许景澄、袁昶被斩事件),真是令人惊心动魄,这真可以说是千古不遇的奇冤啊!
朱彭寿的父亲看完这封信,因为文后那一行另提的语句,用词激烈,涉嫌议论朝廷、流露了对*事处置的个人意见,在时势如此波诡云谲的情况下,很可能会召来祸端。于是,朱彭寿的父亲对书信做了处理,他小心翼翼地将另提的那一行字裁割下来,当即焚烧掉。
接下来,京师内城城门被全部封闭了起来,内外消息完全隔绝。
当时,朱彭寿家就住在上斜街,也就在宣武门的边上。
本年农历七月十七日午后,城门忽然打开。路人议论纷纷,说是今天又要出大差了。当时京城里的人都把行刑称为差使。所谓的大差,就是有人要被斩首示众了。
这一天,老天含悲,小雨过后,天色稍稍放晴,但是,阴暗凄惨之气充斥空气之中。下午五点左右,义和团众和清廷的步兵押着几辆囚车、从城门蜂拥而出。
此前,因有浙江同乡被朝廷处死的事情发生,朱彭寿很不放心,所以,这一天,城门一开,听说又要行刑,朱彭寿就站在路边观看,但是,因为不敢靠近,押解人犯的人又很多,围观的人也不少,所以,朱彭寿不知道那囚车上押的是什么人。
看了半天,也没有结果。朱彭寿马上派仆人前往行刑的菜市去打听消息。
一直等到傍晚,朱彭寿派去的仆人才回来报告菜市行刑的消息。说是当日行刑的人分别是兵部尚书徐用仪、户部尚书立山(杨立山)、内阁学士联元。三人同时被处斩。
当时形势混乱,传发朝*文书和*治情报的新闻文抄——邸报已经停发多时了。所以,无法得知这三人获罪的详细情况。原本可以在邸报上所登载的朝廷谕旨中看到的、对处斩者开列的罪状,这个时候,也无从获知了。
自从朝廷有制度以来,按照通常的惯例,一般有人受刑时,家属都会事先知道消息,官方也容许家属随同前往,等行刑结束,家属可以即时对受刑人装棺入殓。
朱彭寿听当日打探消息的仆人回来讲述行刑现场的情况说:立山、联元两家,在二人受刑之后,都有亲友收尸,且入殓后已抬棺而去。
徐用仪被逮捕的同时,他的住家、官邸已经被拳匪洗劫抢掠一空,徐家的家人在拳匪打劫时,已经四散逃亡,不知行止所踪。故而,徐用仪受刑时,并没有家人、亲友跟随,当然,就没有人料理后事了。
当日,三人受刑,两人被亲友收殓,可怜徐用仪一人,横尸法场,无人收埋。
朱彭寿听仆人讲完刑场的情况之后,赶紧张罗徐用仪的后事。这不论在亲戚关系上、同乡之谊上,都是必须做的,这也是为人的道义。
受此极刑之后,受刑人都会身首异处。按照通行的处理方式,作为曾经在朝廷担任要职的官员,他们在受刑之后,都先要把头和身体缝合起来,才能收殓入棺。这种缝合的事情,一般人根本做不了,一般人也没有那个胆子和勇气去做。所以,缝合的事情,按照以往的规矩,都是刽子手操持的。但是,刽子手的缝合身首,并不是义务,而是要收费的。
这天下,古今一样,没有银钱,根本就办不了事。
这世间,内外同理,只要有钱,没有办不了的事。
当然,刽子手缝合所要的银钱数量,也没有常数。收多收少,全都是刽子手根据个人判断,视受刑人的家庭情况、官爵地位而定。
当天,朱彭寿派人去询问,徐用仪的身首缝合费用需要多少,刽子手也不客气,竟然直接大开口,要了四百两银子。
这个时候,徐用仪的家人已不知去向,所以,银子的事情,徐家是指望不上了。
此前,前门外街市被拳众纵火焚烧之后,银号、商房基本上全都歇业了,也没法到这些地方去找主意。
事出紧急,仓促之间,四百两银子,这要从哪里去借贷呢?这还真是让朱彭寿头疼、这还真让他作难啊!
这个时候,是农历七月中旬,正是可以热死人的季节,也是东西容易腐败变质的季节。徐用仪横尸法场,身首异处,不赶紧处理,恐怕后面会难以收拾。
要刽子手缝合身首后,徐用仪才能入殓,可是,四百两银子又一时无法凑齐。实在没有办法,朱彭寿暂且派仆人买了几个大冰块过来,并把冰块摆在徐用仪尸体的边上,防止腐烂。
在处理的过程中,朱彭寿又安排仆人允诺刽子手,一定会凑钱,请他不要离开,帮忙看守尸体。还对刽子手说:已经派人去这家报信了,这家人得了消息,一定会携带银钱,前来收尸。
这个时候,有一江西某人前来探望,因当日事情繁杂、或者不便通问、或者写此文时时日过去太久,所以,朱彭寿没有明示那位江西某人的名姓。
这位江西某人来到刑场,说自己是徐用仪的亲戚,得到消息后,急忙赶过来探望。朱彭寿急着筹钱,留仆人在这里,担心守护的力量不够,遇事没法处理,他只好请求江西某人帮忙,与仆人一同照看徐用仪的遗体。
徐用仪等人被朝廷处决之后,大的形势和环境已经发生了变化、此前,天津已经失守,外国联*(后正式组建为八国联*)已经逼近大清王朝的首都。就在清廷处境如此窘迫的形势下,清朝的提督董福祥率领的*队,还打着抵御侵略的旗号,说是需要车辆支援战争,进行着搜刮民众的事实侵扰。在这种内外交迫情况下,一般天还没有黑,民众都已经把家门严严实实地关闭起来了,路上,要见个人影,都十分困难。
在此艰难的景况下,凑钱,而且要凑一大笔钱,是多么不容易的事啊!
当天晚上,朱彭寿一家人坐立难安,彷徨无助,晚饭也没吃,也没人能够睡得下去。这一时刻,亲戚徐用仪的遗体还暴露在法场上,身首异处;周围的形势危殆,外国联*重兵压境,顷刻之间,就可能攻破京城,也不知道下一刻,这一家人要如何活命?
好不容易,捱到清晨,天才露出那么一丝亮光,朱彭寿就同自己的哥哥朱旭辰走访了时为刑部司官的浙江同乡嘉善钱干臣(能训),并且邀请钱能训一起前往住在贾家胡同的浙江同乡、时为兵部陆*长官的周镜渔(儒臣)家中,商量徐用仪的身后事宜。周儒臣是徐用仪的女婿,徐用仪昨日被处死的事情,周儒臣还不知道。朱彭寿、旭辰兄弟,钱能训等到周家时,周还没有起床,众人急忙把他叫起来。这个时候,徐用仪夫人的侄儿、身为县令的查慕周(维桢)也赶到了周儒臣家。于是,大家一起商量如何料理徐用仪的后事。
(中篇结束,后续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