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雕刻家从此成了名,因为他能够给古代英雄雕一个石像,使大家都满意。
为了石像,曾经开了一个盛大的纪念会。市民都聚集到市中心的广场,在石像下行礼,欢呼,唱歌,跳舞;还喝干了几千坛酒,挤破了几百身衣裳,摔伤了很多人的膝盖。从这一天起,大家心里有这位英雄,眼里有这位英雄,做什么事情都特别79稻草人有力气,特别有意思。无论谁从石像下经过,都要站住,恭恭敬敬地鞠个躬,然后再走过去。
骄傲的毛病谁都容易犯,除非圣人或傻子。那块被雕成英雄像的石头既不是圣人,又不是傻子,只是一块石头,看见人们这样尊敬他,当然就禁不住要骄傲了。
“看我多荣耀!我有特殊的地位,站得比一切都高。所有的市民都在下面给我鞠躬行礼。我知道他们都是诚心诚意的。这种荣耀最难得,没有一个神圣仙佛能够比得上!”他这话不是向浮游的白云说,白云无精打采的,没有心思听他的话;也不是向摇摆的树林说,树林忙忙碌碌的,没有工夫听他的话。他这话是向垫在他下面的伙伴——大大小小的石块说的。骄傲的架子要在伙伴面前摆,也是世间的老规矩。但是他仍然抬着头,眼睛直盯着远方,对自己的伙伴连一眼也不瞟,这就见得他的骄傲是太过了分。他看不起自己的伙伴,不屑于靠近他们,甚至还有溜到嘴边又咽回去的一句话:“你们,垫在我下面的,算得了什么呢!”“喂,在上面的朋友,你让什么东西给迷住心80了?你忘了从前!”台子角上的一块小石头慢吞吞地说,像是想叫醒喝醉的人,个个字都说得清楚、着实。
“从前怎么样?”上面那石头觉得出乎意料,但是不肯放弃傲慢的气派。
“从前你不是跟我们混在一起吗?也没有你,也没有我们,咱们是一整块。”“不错,从前咱们是一整块。但是,经过雕刻81稻草人家的手,咱们分开了。钢凿一下一下地凿,刀子一下一下地刻,你们都掉下去了。独有我,成了光荣尊贵的、受全体市民崇拜的雕像。我高高在上是应当的。难道你们想跟我平等吗?如果你们想跟我平等,就先得叫地跟天平等。”“嘻!”另一块小石头忍不住,出声笑了。
“笑什么?没有礼貌的东西!”“你不但忘了从前,也忘了现在。”“现在又怎么样?”“现在你其实也并没跟我们分开。咱们还是一整块,不过改了个样式。你看,从你的头顶到我们最下层,不是粘在一起吗?并且,正因为改成现在的样式,你的地位倒不安稳了。你在我们身上站着,只要我们一摇动,你就不能高高地……”“除了你们,世间就没有石块了吗?”“用不着费心再找别的石块了。那时候就没有你了,一跤摔下去,碎成千块万块,跟我们毫无分别。”“没有礼貌的东西!胡说!敢吓唬我?”上面那石头生气了,又怕失去了自己的尊严,所以大声吆喝,像对囚犯或奴隶一样。
82“他不信,”砌成台子的全体石块一齐说,“马上给他看看,把他扔下去!”上面那石头吓了一跳,顾不得生气了,也暂时忘了自己的尊严,就用哀求的口气说:“别这样。
彼此是朋友,连在一起粘在一起的朋友,何必故意为难呢?你们说得一点儿也不错,我相信,千万不要把我扔下去!”“哈!哈!你相信了?”“相信了,完全相信。”危险算是过去了。骄傲像隔年的草根,冬天刚过去,就钻出一丝丝的嫩芽。上面那石头故意让语气柔和一些,用商量的口气说:“我想,我总比你们高贵一些吧,因为我代表一位英雄,这位英雄在历史上是很有名的。”一块小石头带着讥笑的口气说:“历史全靠得住吗?几千年前的人自个儿想的事情,写历史的人都会知道,都会写下来。你说历史能不能全信?”另一块石头接着说:“尤其是英雄,也许是个很平常的人,甚至是个坏蛋,让写历史的人那么一吹嘘,就变成英雄了;反正谁也不能倒过年代来对证。还有更荒唐的,本来没有这个人,明明是空83稻草人的,经人一写,也就成了英雄了。哪吒、孙行者,不都是英雄吗?这些虽说是小说里的人物,可是也在人的心里扎了根,这种小说跟历史也差不了多少。”“我代表的那位英雄总不会是空虚的,”上面那石头有点儿不高兴,竭力想说服底下的那些石头,“看市民这样纪念他,崇拜他,一定是历史上的实实在在的英雄。”“也未必!”六七块石头同时接着说。
一块伶俐的小石头又加上一句:“市民最大的本领就是纪念空虚,崇拜空虚。”上面那石头更加不高兴了,自言自语:“空虚?我以为受人崇拜总是光荣的,难道我上了当……”一块小石头也自言自语:“我们岂但上了当,简直受了罪——一辈子垫在空虚的底下……”大家不再说话了,都在想事情。
半夜里,石像忽然倒下来,像游泳的人由高处跳到水里。离地高,摔得重,碎成千块万块。石像,连下面的台子,一点儿原来的样子也没有了,变成大大小小的石块,堆在地上。
84第二天早晨,市民从石像前边过,预备恭恭敬敬地鞠躬,可是广场中心只有乱石块,石像不知哪里去了。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说不出一句话,无精打采地走散了。
雕刻家在乱石块旁边大哭了一场,哀悼他生平最伟大的杰作。他宣告说,他从此不会雕刻了。果然,以后他连一件小东西也没雕过。
乱石块堆在广场的中心很讨厌,有人提议用它筑市外往北去的马路,大家都赞成。新路筑成以85后,市民从那里走,都觉得很方便,又开了一个庆祝的盛会。
晴和的阳光照在新路上,块块石头都露出笑脸。他们都赞美自己说:“咱们真平等!”“咱们一点儿也不空虚!”“咱们集合在一块儿,铺成真实的路,让人们在上面高高兴兴地走!”老黄老黄是我家的一头老牛。我父亲买它来的时候它还是小牛呢。它在我家长大,一年四季替我们做种种的工作。后来它老了,衰弱了。我父亲心爱这个老伙计,说它一生辛苦,再不能拿什么工作去麻烦它了,就让它安适地、自由地过它的暮年。
老黄惯躺在门前的场上。我们一群孩子总欢喜环绕着它,抚摩它的面颊,梳它的毛,温和地抱它,取一些草料来喂它,或者采了花朵做成花球挂在它的角上。它被我们打扮得像一个爱好修饰的老头子,有时似乎也觉得自己的模样怪,可是永远不和我们生气。它总是睁大了眼睛,和气地看着我87稻草人们;它的眼光中好像有许多话要告诉我们似的。我们问道:“什么,老黄?告诉我们,你要什么?”它并不回答我们,总是摇一摇头,呼一口气,没有牙齿的嘴巴又慢慢地咀嚼起来。
我们给它很多的草料,它差不多整天在那里咀嚼。虽然如此,它还是瘦得可怕。它的肚皮瘪了进去,肋骨一条一条数得清。此外肩胛骨、脊椎骨,总而言之,全副骨骼都显露了出来,很像地理模型上连绵不断的山脉。
每天早上,老黄抖去身上的稻草,从棚里钻出来,跑到河边去喝它的早茶。喝完,它便慢慢地走回来,傍晚时候,人家将要吃晚饭了,它又照样地出去喝水,照样地回来。它做这短距离的散步时刻这样准,人家竟把它当作时辰钟看了。
在夏季里,我们常常带着老黄和村里的牛羊一同出去放青。那些牛羊全是顽皮、活泼的家伙,喜欢跑到深山里,爬上峭壁,越过突兀的山峰。这种游戏,在老黄是十分为难的,因此它常常落后,直到极晚的时候,才独个儿回来。
我父亲就让它和村里的小牛一同出去,因为小牛是不会跑到深山里去的。它跟着一群小牛出了村88庄,忽然转身向后跑,回到它的棚里。我们用尽办法,赶它到小牛的队伍里去,然而无效。第二天,它先是生了一会儿气,结果跟着走了;但是快到正午的时候,它又独个儿回来了。几天之后,它才渐渐习惯,不再反对和那些不懂事的小家伙做伴。村里人听说有这么一回事,都特地跑出来看老黄跟着一群小牛出去放青。老黄在一大队小牛的旁边走,正像一个教师领着一群小学生游行,它的眼光时时在照顾它们呢。
老黄忽然病了。它不到草场上来,只是静静地躺在棚里。它的身体一天比一天衰弱,抖得很可怕,毛都直竖;看它的无力的眼光,可知它十分痛苦。我们替它披上一条毯子,弄东西给它吃,但是它并不尝一尝。我们拿水给它,它把鼻头浸到水里,立刻缩了回来,大声地哼着。我们便去请了兽医来,仔细地给它诊察,卷它的尾巴,拉它的耳朵,又翻起它的眼皮来看,最后,拿一些辛辣的黑色药粉放在它的鼻孔边,强迫它吸进去。
老黄躺着受了好几天的苦。这几天里,它甚至没有力气看一看我们给它的草料和水,身体瘦极了,只剩一堆骨头。后来它能够起来吃一点儿东西89稻草人了,可是四条腿完全没有劲儿,一副站不稳的样子。
一天,春光很好。桃树上开满花朵,前一天晚上刚下过雨,空气很清新。天空没有一片云。太阳光爬上那些山头,有说不出的美丽。
老黄好像比往日爽健些,快活些。我们非常高兴,特地采了各色的花,做一个大花环,挂在它的角上。我们都抚摩它。它眨着眼睛,表示很乐意接受我们的好意。
它起身了,很有力地移动脚步,走出门去,仍旧是往常的那副姿态,不过更瘦些、更衰弱些罢了。我们想止住它,但是母亲说让它去散散步也是好的,所以我们只跟在它的后面。
老黄一直向河边走去。村里人好久不见它了,都站住了欢呼道:“你又出来了,老黄!”它到河边,喝了些水,又站了一会儿,破例地不回家来,却走到近旁的田边。那里轻风拂着长成的小麦,麦浪下面藏着无数的斑鸠,上面呢,有千百只小蝴蝶结队飞舞。老黄站在田边,静静地看着,好像对一个熟人,还啃去了地上几茎青草。忽然它站不稳了,全身摇荡,叫了一声,便跌倒了。
90我们都怕得喊起来,飞奔回去报信。
我们跟着父亲再到田边去看的时候,老黄已经死了,它的头枕着那大花环,眼睛睁得大大地望着我们。
91稻草人牛郎织女古时候有个孩子,爹娘都死了,跟着哥哥嫂子过日子。哥哥嫂子待他很不好,叫他吃剩饭,穿破衣裳,夜里在牛棚里睡。牛棚里没床铺,他就睡在干草上。他每天放牛。那头牛跟他很亲密,用温和的眼神看着他,有时候还伸出舌头舔舔他的手,怪有意思的。哥哥嫂子见着他总是爱理不理的,仿佛他一在眼前,就浑身不舒服。两相比较,他也乐得跟牛一块儿出去,一块儿睡。
他没名字,人家见他每天放牛,就叫他牛郎。
牛郎照看那头牛挺周到。一来是牛跟他亲密;二来呢,他想,牛那么勤勤恳恳地干活儿,不好好92照看它,怎么对得起它呢?他老是挑很好的草地,让牛吃嫩嫩的青草;家里吃的干草,筛得一点儿土也没有。牛渴了,他就牵着它到小溪的上游,让它喝干净的水。夏天天气热,就在树林里休息;冬天天气冷,就在山坡上晒太阳。他把牛身上刷得干干净净,不让有一点儿草叶、土粒。夏天,一把蒲扇不离手,把成群乱转的牛虻都赶跑了。牛棚也打扫得干干净净。在干干净净的地方住,牛舒服,自己也舒服。
牛郎随口哼几支小曲儿,没人听他的,可是牛摇摇耳朵闭闭眼,好像听得挺有味儿。牛郎心里想什么,嘴里就说出来,没人听他的,可是牛咧开嘴,笑嘻嘻的,好像明白他的意思。他常常把看见的、听见的事告诉牛,有时候跟它商量一些事。牛好像全了解,虽然没说话,可是眉开眼笑的,他也就满意了。自然,有时候他还觉得美中不足,要是牛能说话,把了解的和想说的都一五一十地说出来,那该多好呢。
一年一年过去,牛郎渐渐长大了。哥哥嫂子想独占爹娘留下来的家产,把他看成眼中钉。一天,哥哥把牛郎叫到跟前,装得很亲热的样子说:“你93稻草人如今长大了,也该成家立业了。老人家留下一点儿家产,咱们分了吧。一头牛,一辆车,都归你,别的归我。”嫂子在旁边,三分像笑七分像发狠,说:“我们挑顶有用的东西给你,你知道吗?你要知道好歹,赶紧离开这儿!天还早,能走就走吧。”牛郎听哥哥嫂子这么说,想了想,说:“好,我这就走!”他想哥哥嫂子既然这样对待他,他又何必恋恋不舍呢?那辆车不稀罕,幸亏那头老牛归了他,亲密的伙伴还在一块儿,离不离开家有什么关系?
他就牵着老牛,拉着破车,头也不回,一直往前走,走出村子,走过树林,走到山里。从那以后,他白天上山打柴,柴装满一车,就让老牛拉着,到集市上去换粮食;夜晚就让老牛在车旁边休息,自己睡在车上。过了些日子,他在山前边盖了一间草房,又在草房旁边开辟了一块地,种些庄稼,这就算安了家。
一天晚上,他走进草房,忽然听见一声“牛郎”,他从没听见过这个声音。是谁叫他呢?回头一看,微弱的星光下,老牛嘴一张一合的,正在94说话。
老牛真会说话了!
牛郎并不觉得奇怪,像是听惯了它说话似的,就转过身子去听。
老牛说:“明天黄昏时候,你翻过右边那座山。山那边是一片树林,树林前边是一个湖,那时候会有些仙女在湖里洗澡。她们的衣裳放在草地上。你要捡起那件粉红色的纱衣,跑到树林里等着,跟你要衣裳的那个仙女就是你的妻子。这个好机会你可别错过了。”“知道了。”牛郎高兴地回答。
第二天黄昏时候,牛郎翻过右边的那座山,穿过树林,走到湖边。湖面映着晚霞的余光,蓝紫色的波纹晃晃荡荡。他听见有女子的笑声,顺着声音看,果然有好些个女子在湖里洗澡。他沿着湖边走,没几步,就看见草地上放着好些衣裳,花花绿绿的,件件都那么漂亮。里头果然有一件粉红色的纱衣,他就拿起来,转身走进树林。
他静静地听着,过了一会儿,就听见女子们上岸的声音,只听见一个说:“不早了,咱们赶紧回去吧。咱们偷偷地到人间来,要是老人家知道了,95稻草人不知道要怎么罚咱们呢!”过了一会儿,又听见一个说:“怎么,你们都走啦?难得来一趟,自由自在地洗个澡,也不多玩一会儿。——哎呀!我的衣裳哪儿去了?谁瞧见我的衣裳啦?”牛郎听到这儿,从树林里走出来,双手托着纱衣,说:“姑娘,别着急,你的衣裳在这儿。”姑娘穿上衣裳,一边梳她长长的黑头发,一边跟牛郎谈话。牛郎把自己的情形一五一十地说了。
姑娘听得出了神,又同情他,又爱惜他,就把自己的情形也告诉了他。
原来姑娘是天上王母娘娘的外孙女,织得一手好彩锦,名字叫织女。每天早晨和傍晚,王母娘娘拿她织的彩锦装饰天空,那就是灿烂的云霞,什么东西也没它美丽。王母娘娘需要的彩锦多,就叫织女成天成夜地织,一会儿也不许休息。织女身子老在机房里,手老在梭子上,劳累不用说,自由也没有了,等于关在监狱里,实在难受。她常常想,人人说天上好,天上好,天上有什么好呢?没有自由,又看不见什么。她总想离开天上,到人间去,哪怕是一天半天呢,也可以见识见识人间的景物。
她把这个想法跟别的仙女说了。别的仙女也都说早96有这种想法。那天下午,王母娘娘喝千年酿的葡萄酒,多喝了点儿,靠在宝座上直打瞌睡,看样子不见得马上就醒。仙女们见机会难得,就你拉我、我拉你地溜出来,一齐飞到人间。她们飞到湖边,看见湖水清得可爱,就跳下去洗澡。织女关在机房里太久了,能够在湖水里无拘无束地游泳,心里真快活,想多玩儿一会儿,没想到就落在了后边。
牛郎听完织女的话,就说:“姑娘,既然天上没什么好,你就不用回去了。你能干活儿,我也能干活儿,咱们两个结了婚,一块儿在人间过一辈子吧。”织女想了想,说:“你说得很对,咱们结婚,一块儿过日子吧。”他们俩手拉着手,穿过树林,翻过山头,回到草房。牛郎把老牛指给织女看,说它就是从小到大相依为命的伴儿。织女拍拍老牛的脖子,用腮帮挨挨它的耳朵,算是跟它行见面礼。老牛眉开眼笑地朝她看,仿佛说:“正是这个新娘子。”97稻草人牛郎织女从此牛郎在地里耕种,织女在家里纺织。有时候,织女也帮助牛郎干些地里的活儿。两个人勤劳节俭,不怕劳累,日子过得挺美满。转眼间两三个年头过去了,他们生了一个男孩儿和一个女孩儿。
到孩子能说话的时候,晚上得空,织女就指着星星,给孩子们讲些天上的故事。天上虽然富丽堂皇,可是没有自由,她不喜欢。她喜欢人间的生活:跟牛郎一块儿干活儿,她喜欢;逗着兄妹俩玩儿,她喜欢;看门前小溪的水活泼地流过去,她喜欢;听晓风晚风轻轻地吹过树林,她喜欢。两个孩子听她这么说,就偎在她怀里,叫一声“娘”,回98过头来又叫一声“爹”。她乐极了,可是有时候也发愁。愁什么呢?她没告诉牛郎。她是怕外祖母知道她在这儿会来找她。
一天,牛郎去喂牛,那头衰老的牛又说话了,眼眶里满是眼泪,说:“我快不行了,不能帮你们下地干活儿了……我死了以后,你把我的皮留着。
碰见什么紧急事,你就披上我的皮……”老牛没说完就死了。夫妻两个痛哭了一场,留下老牛的皮,把老牛的尸骨埋在草房后边的山坡上。
再说天上,仙女们溜到人间洗澡的事到底让王母娘娘知道了。王母娘娘罚她们,把她们关在黑屋子里。她尤其恨织女,竟敢留在人间不回来,简直是有意败坏她的门风,损害她的尊严。她发誓要把织女捉回来,哪怕织女藏在泰山底下的石缝里,大海中心的珊瑚礁上,也一定要抓回来,给她顶厉害的惩罚。
王母娘娘派了好些天兵天将到人间查访,查访了好久,才知道织女在牛郎家里,跟牛郎做了夫妻。一天,她亲自到牛郎家里,可巧牛郎在地里干活儿,她就一把抓住织女往外走。织女的男孩儿见那老太婆怒气冲冲地拉着织女走,就跑过来拉住织99稻草人女的衣裳。王母娘娘狠狠一推,孩子倒在地上,她就带着织女一齐飞起来。织女心里恨极了,望着两个可爱的儿女,一时不知该怎么办,只喊了一句:“快去找你爹!”牛郎跟着男孩儿赶回家,只见梭放在织了半截的布匹上,灶上的饭正冒着热气,女孩儿坐在门前哭。他决定上天去追,把织女救回来。可是怎么能上天呢?他忽然想起老牛临死前说的话,这不正是紧急事吗?他赶紧披上牛皮,找出两个筐,一个筐里放一个孩子,挑起来就往外跑。一出屋门,他就飞起来了,耳边的风呼呼直响。飞了一会儿,望见妻子和老太婆了,他就喊“我来了”,两个孩子也连声喊“娘”。越飞越近,眼看要赶上了,王母娘娘拔下头上的玉簪往背后一划,糟了,牛郎的前边忽然出现一条天河。天河很宽,波浪很大,牛郎飞不过去了。
从此以后,牛郎在天河的这边,织女在天河的那边,只能远远地望着,不能生活在一块儿了。他们就成了天河两边的牵牛星和织女星。
织女受了很厉害的惩罚,可是不肯死心,一定要跟牛郎一块儿过日子。日久天长,王母娘娘也拗不过她,就允许她每年农历七月初七跟牛郎会一次面。
每年的这一天,成群的喜鹊在天河上边搭起一座桥,让牛郎、织女在桥上会面。就因为这件事,每逢那一天,人们很少看见喜鹊,它们都往天河那儿搭桥去了。还有人说,那一天夜里,要是在葡萄架下边静静地听着,还可以听见牛郎、织女在桥上亲亲密密地说话呢。
稻草人不用文字的书和信人类在创造文字之前,常常用一些奇妙的方法来帮助记忆。我国古代就有“结绳记事”的方法。
发生了一件事,就在绳子上打一个结。各个结大小不同,形式也有别,表示那些事重要不重要,属于什么种类。往后看了这些绳结,就记起以前经历的许多事。
现在世界上还有一些民族没有文字,他们还用“结绳记事”的方法。还有一些民族用贝壳来代替绳结。贝壳大小不一,颜色形状也有许多种,比绳结容易分辨。一条穿着好些贝壳的带子,在他们就是一本书,读了这本书,他们可以知道本民族的许多故事。
不但如此,在创造文字之前,有些民族已经有了通信的方法,跟记事用绳结或贝壳一个样,也用一些东西来表示意思。譬如这一族送给那一族一根枪或者一支箭,这就是一封宣战书。那一族收到了,就拿起武器来,准备战斗,绝不会误会成别的意思。
从前有一个民族送给相邻的民族一封信。这封信一共四样东西:一只死鸟,一只死老鼠,一只死青蛙,还有五支箭。这些东西包含着什么意思呢?
就是说:“你们能像鸟儿一样在天空中飞,像老鼠一样在地底下藏,像青蛙一样在湖面上跳跃吗?如稻草人果不能,休想跟我们打仗。什么时候你们的脚踏上我们的土地,我们就用乱箭来对付你们!”如果有一天,我们从邮差手里收到一个包裹,解开一看,没有别的,只是死鸟死老鼠这些东西,我们唯有连声叫怪,猜想是哪一个淘气的朋友寄来开玩笑的。谁知道在古代,这样一包东西却是一封严厉的信。
三棵银杏树我家屋后有一片空地,十丈见方,前边和右边沿着河,左边是人家的墙。三棵银杏树站在那里。
一棵靠着右边,把影子投到河里。两棵在中央,像两个亲密的朋友,手牵着手,肩并着肩。
三棵银杏树有多大的年纪了,没有人知道。父亲说,他小时候,树就这么高这么大了,经过了三十年的岁月,似乎还是这么高这么大。
三棵树的主干都很直,枝子也是直的多,偶然有几枝屈曲得很古怪,像画上画的。每年冬天,赤裸的枝干上生出无数小粒。这些小粒渐渐长大,最后像牛的奶头。
稻草人到了春天,绿叶从奶头似的地方伸展出来。我们欢喜地说:“银杏树又穿上新衣裳了!”空地上有了这广大的绿荫,成了最好的游戏场所,我们在那里赛跑,唱歌,扮演戏剧。经过的船常常停泊在右边那一棵的绿荫下面,摇船的歇口气吸一管烟,或者煮一锅饭,这时候,一缕缕烟就袅袅地升起来了。
银杏树的花太小了,很容易被人忽略。去年秋天,我一边拾银杏果,一边问父亲:“银杏树为什么不开花?”父亲笑着说:“不开花哪儿来的果?待来春留心看吧。”今年春天,我看见银杏树的花了,那是很可爱的白里带点儿淡黄的小花。
说起银杏果,不由得想起“烫手罗,热白果”的叫卖声来。白果是银杏果的种子,炒熟了,剥掉壳,去了衣,就是绿玉一般的一颗仁,虽然不甜,却有一种特别的清香味,我们都喜欢吃。
秋风阵阵地吹,折扇形的黄叶落得满地。风把地上的黄叶吹起来,我们拍手叫道:“一群黄蝴蝶飞起来了!”等到黄叶落尽,三棵老树又赤裸裸的了。屈曲得很古怪的枝干上偶然有一两只鹰停在那里,好久好久不动一动,衬着天空的背景,正像一幅古画。
鲤鱼的遇险清澈见底的小河是鲤鱼们的家。白天,金粉似的太阳光洒在河面上,又细又软的波纹好像一层薄薄的轻纱。在这层轻纱下面,鲤鱼们过着十分安逸的日子。夜晚,湛蓝的天空笼罩着河面,小河里的一切都睡着了。鲤鱼们也睡着了,连梦也十分甜蜜,有银盘似的月亮和宝石似的星星在天空里守着他们。
鲤鱼们从来没遇到过可怕的事,他们不懂得害怕,不懂得防备,不懂得逃避。他们慢慢地游来游去,非常轻松,非常快活。有时候大家争夺一片浮萍,都划动鳍,甩动尾巴往上蹿,抢在前头的那一稻草人条衔住浮萍,掉头往河底一钻;别的鲤鱼都头碰在一起,“泼剌”一声,河面上掀起一朵浪花。一会儿,声音息了,浪花散了,河面又恢复了平静。鲤鱼过的就是这样平静的生活。如果你站在岸上,一定不会觉察他们,就跟河里没有他们一个样。
鲤鱼的好朋友是雪白的天鹅和五彩的鸳鸯。他们都能游水,像小船一样浮在河面上。每年秋天,他们从北方飞来,来到小河里探望鲤鱼们,把他们的有趣的旅行讲给鲤鱼们听。鲤鱼们把他们新学会的舞蹈演给天鹅和鸳鸯看。他们高兴极了,每天的生活都是新鲜的,都有非常浓的趣味,因此鲤鱼们都抱着一种信念:凡是太阳、月亮和星星照到的地方,都跟他们的小河一样平静,都有要好的朋友,都有新鲜的生活,都充满着非常浓的趣味。
大鲤鱼把他的信念告诉小鲤鱼,鲤鱼哥哥也这样告诉鲤鱼弟弟,鲤鱼姐姐也这样告诉鲤鱼妹妹。
大家都说:“这话不错,咱们这条河的确如此。咱们这条河有太阳月亮星星照着,因而可以相信,凡是太阳月亮星星照到的地方,都跟咱们这条河一个样。世界多么快活呀!咱们真幸福,生活在这样快活的世界上。”这几句话差不多成了鲤鱼赞美世界的歌了。每当太阳快落下去,微风轻轻吹过,河面上好像天国一般的时候,每当月亮才升起来,星星照耀,朦胧的夜色好像仙境一般的时候,鲤鱼们就唱起这首赞美的歌来,庆祝他们的幸福生活。
这一天跟平常没有什么两样,河面上来了一条小船。鲤鱼们一点儿不奇怪,常常有孩子们的游船在这里经过。那些男孩子、女孩子看见了鲤鱼们,总要把美丽的小脸靠在船舷上,挥着小手招呼他们,带着笑说:“鲤鱼们,快来快来,给你们馒头吃,给你们饼干吃。好吃的东西多着呢,鲤鱼们,快来快来!”鲤鱼们就游到水面上来,和男孩子女孩子一同玩儿。
鲤鱼们看到小船,以为孩子们又来了,照旧快快活活地游到水面上来。可是这一回,小船上没有男孩子也没有女孩子,摇橹的是一个从来没见过的人,船舷上歇着十几头黑色的鸬鹚,正仰起脑袋望天呢。鲤鱼们想:“鸬鹚虽然不是老朋友,可是鸬鹚的同类——鸳鸯和天鹅都是我们最要好的朋友,咱们跟鸬鹚一定也可以成为朋友的;朋友们第一次经过这里,理当好好款待。”稻草人鲤鱼们这样想着,就用欢迎的口气说:“不相识的朋友们,你们难得到这里来,歇一会儿再走吧。我们跟天鹅和鸳鸯都是老朋友,我们相信,你们不久也会成为我们的老朋友的。未来的老朋友,请到水面上来谈谈心吧,不要老歇在船舷上。”鲤鱼的邀请是非常恳切的,他们都仰着脸,等候客人们下水。
船舷上的鸬鹚不再看天了。他们听见了鲤鱼们的邀请,向河里看了看,都扑着翅膀,“扑通扑通”跳下水来。看见鲤鱼,他们就一口衔住,跳上船去,吐在一只木桶里。十几只鸬鹚一忽儿上一忽儿下,小河上起了一阵从未有过的骚扰,鲤鱼们才感到害怕,才没命地逃,才钻进河底的烂泥里。那些突然变脸的陌生客人,把他们吓得浑身发抖。
不一会儿,小船摇走了,水声跟着水花一同消失了,吓坏了的鲤鱼们悄悄地从烂泥里游出来。小河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但是恐惧和忧虑充满了鲤鱼们的心。看看许多同伴被那些突然变脸的陌生客人给劫走了,大家忍不住流泪了。陌生朋友还会再来,还会把同伴劫走,谁都处在危险之中,而且时刻处在危险之中。谁想得到这些天鹅和鸳鸯的同类竟是强盗。世界上竟有这样教人没法预料的事!鲤鱼们于是产生了一种新的信念:他们的小河现在变了,变得地狱一样可怕。凡是太阳、月亮和星星照到的地方,看起来虽然又平静又美丽,实际上都跟他们住的小河一个样,都是可怕的地狱。
大鲤鱼把这个新的信念告诉小鲤鱼,鲤鱼哥哥也这样告诉鲤鱼弟弟,鲤鱼姐姐也是这样告诉鲤鱼妹妹。大家都说:“这话不错,咱们这条河现在变了。不然,咱们这样恳切地欢迎客人,怎么客人反倒把咱们的同伴劫走了呢?咱们这条河也变了,说不定别的地方早就变了,整个世界早就变了。”这几句话差不多成了鲤鱼追念过去的美好生活的挽歌。
木桶里的鲤鱼们怎么样了呢?木桶里只有薄薄的一片水,鲤鱼们只能半边身子沾着水。他们被鸬鹚一口衔住就吓掉了魂,还不知道被扔进了木桶里。后来有几条醒过来了,觉得朝上的半边身子干得难受。他们只好用一只眼睛朝天看,看到的世界全变了样。他们划动鳍甩动尾巴,可是丝毫没有用,半边身子老贴着桶底。他们不知道今天怎么会稻草人弄成这个样子,也不知道现在到了什么地方。他们能看到的只是木板的墙,还有跟自己一样躺着没法动弹的同伴。他们互相问:“你知道吗,咱们现在在什么地方?”大家的回答全一样:“我也不知道。我只看到木板的墙,只看到跟你一样动不了身子的同伴。”“这真是个奇怪的地方,”一条鲤鱼叹了口气说,“周围都是墙,又不给咱们足够的水。咱们连动一动身子也办不到,恐怕连性命都要保不住了。
咱们再也回不了家了,再也见不着咱们的同伴了。”一条小鲤鱼闭了闭眼睛,他那只朝着天的眼睛又干又涩。他说:“我还想不清楚,咱们怎么会到这个奇怪的地方来!咱们不是做梦吧?”一条细长的鲤鱼用尾巴拍了拍桶底,用干渴得发沙的声音说:“我想起来了,你们难道都不记得了吗?咱们的小河上来了一条小船,船舷上歇着许多穿黑衣服的客人,跟天鹅和鸳鸯一样也长着翅膀。咱们不是还欢迎他们来着?他们就跳到水里来了。我分明记得一位客人看准我就是一口,后来怎么样,我就不清楚了。我想,一定是那些穿黑衣服的客人把咱们请到这儿来的。”那条小鲤鱼接嘴说:“这样说来,咱们一定在做梦。天下哪会有这样的事?咱们欢迎客人,客人却把咱们送到这样的鬼地方来了。”另外一条鲤鱼悲哀地说:“不管做梦不做梦,咱们现在都干得难受。要挪动一下身子吧,鳍和尾巴都不管用。咱们总得想个办法,来解除咱们的痛苦。”鲤鱼们于是想起办法来。有的说:“只要打破这木板墙就成了。”有的说:“只要从河里打点儿水来就成了。”有的说:“咱们还是忍耐一下吧,痛苦也许就会过去。”办法提出了三个,可是三个办法都立刻让同伴们驳倒了。“身子都动弹不了,能打得破木板墙吗?”“打点儿水来固然好,可是谁去打呢?”“忍耐可不是办法。没有水,躺在这儿只有等死!”大家再也想不出别的办法,只有躺着叹气,连划动鳍甩动尾巴的力气也没有了。贴着桶底的那只眼睛只看见一片黑暗,朝天的那只只能看到可恶的木板墙和可怜的命运相同的同伴。他们又谈论起来。
“客人来到咱们家,咱们没有一次不是这样欢稻草人迎的,谁想得到这一回上了大当!”“这不能怪咱们。那些穿黑衣服的强盗不是也长着翅膀吗?咱们以为他们跟天鹅、鸳鸯一样和善,一样会接受咱们的好意,谁知道他们竟这样坏!”“把咱们留在这里,他们有什么好处呢?大家客客气气,亲亲热热,岂不好吗?”“世界上会有这样的事,真是世界的耻辱!咱们先前赞美世界,说世界上充满了快乐。现在咱们懂得了,世界还包含着悲哀和痛苦。咱们应当诅咒这个世界。”“应当诅咒!不要说咱们只是小小的鲤鱼,不要说咱们的喉咙已经干得发沙了。咱们的声音一定能激励所有的狂风,把世界上的悲哀和痛苦一齐吹散。”“对,对,咱们还有力气诅咒,咱们就诅咒吧!诅咒这木板墙,挡着咱们不让咱们看见外边的木板墙!诅咒那些穿黑衣服的强盗吧,不领受咱们的好意而欺骗咱们的强盗!咱们更要诅咒这个世界,诅咒这个有木板墙和黑衣服强盗的世界!”他们一齐诅咒。诅咒的声音中含着叹息,含着极深的痛苦和悲哀。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很奇怪,鲤鱼们的身上反而觉得潮润了点儿。难道那些强盗悔悟了,觉得自己做错了事儿,特地打了水来救助他们了?难道木板墙破了,外边的水渗进来了?大家正在议论纷纷,一条聪明的小鲤鱼看出来了。他说:“强盗怎么会来救助咱们呢?木板墙自己怎么会破呢?咱们还没干死,是咱们自己救了自己。大家没觉察吗,沾湿咱们的就是咱们自己的泪水呀!泪水从咱们的心底里,曲曲折折地流到咱们的眼睛里,一滴一滴流出来,千滴万滴,积在自己躺着的这个地方,沾湿了咱们的身子,挽救了咱们快要干死的性命。”听小鲤鱼这样说,大家都立刻分辨出来了,沾湿自己身子的确实是自己的泪水,心里都激动极了。他们想,在这个应当被诅咒的世界里,居然能够靠自己的泪水来挽救自己,这就不能说在这个世界里已经没有快乐的幼芽了。
这样一想,大家的心就软了,泪水像泉水一样从他们的眼睛里涌出来。
说也奇怪,鲤鱼们可以活动了,本来只好侧着稻草人身子躺着,现在可以竖起身子来游了。木桶里的水越来越多,那水是从鲤鱼们心底里流出来的泪水。
鲤鱼们的泪水不停地流,流满了木桶;从木桶里溢出来,流在船舱里。不一会儿,船舱里的泪水也满了,木桶就浮了起来。小船稍稍一侧,木桶就氽到了小河里。
鲤鱼们有了水,起劲儿地游起来,可是游来游去,总让木板墙给挡住。怎么办呢?有了水还得不到自由吗?一条鲤鱼使劲儿一跳,跳出了木板墙,四面一看,又细又软的波纹好像一层薄薄的轻纱,不就是可爱的家吗?他快活极了,高兴地喊:“你们跳哇,跳出可恶的木板墙就是咱们的家!我已经到家了!”大家听到呼唤,用尽所有的力气跳出了木板墙。木桶空了,浮在河面上不知漂到哪儿去了。
留在家里的鲤鱼们都来迎接遇难的同伴,流了许多激动的泪水。天鹅和鸳鸯恰好从北方飞来,好朋友相见,不免又流了许多激动的泪水,所以小河永远没有干涸的日子。
记金华的双龙洞四月十四日,我在浙江金华,游北山的双龙洞。
出金华城大约五公里到罗店,过了罗店就渐渐入山。公路盘曲而上。山上开满了映山红,无论花朵和叶子,都比盆栽的杜鹃显得有精神。油桐也正开花,这儿一丛,那儿一簇,很不少。
山上沙土呈粉红色,在别处似乎没有见过。粉红色的山,各色的映山红,再加上或浓或淡的新绿,眼前一片明艳。
一路迎着溪流。随着山势,溪流时而宽,时而窄,时而缓,时而急,溪流声也时时变换调子。入稻草人山大约五公里就来到双龙洞口,那溪流就是从洞里出来的。
在洞口抬头望,山相当高,突兀森郁,很有气势。洞口像桥洞似的,很宽。走进去,仿佛到了个大会堂,周围是石壁,头上是高高的石顶,在那里聚集一千或是八百人开个会,一定不觉得拥挤。泉水靠着洞口的右边往外流。这是外洞。
在外洞找泉水的来路,原来从靠左边的石壁下方的孔隙流出。虽说是孔隙,可也容得下一只小船进出。怎样小的小船呢?两个人并排仰卧,刚合适,再没法容下第三个人,是这样小的小船。船两头都系着绳子,管理处的工人先进内洞,在里边拉绳子,船就进去,在外洞的工人拉另一头的绳子,船就出来。我怀着好奇的心情独个儿仰卧在小船里,自以为从后脑到肩背,到臀部,到脚跟,没有一处不贴着船底了,才说一声“行了”,船就慢慢移动。眼前昏暗了,可是还能感觉左右和上方的山石似乎都在朝我挤压过来。我又感觉要是把头稍微抬起一点儿,准会撞破额角,擦伤鼻子。大约行了两三丈的水程吧,就登陆了,这就到了内洞。
内洞一团漆黑,什么都看不见。工人提着汽油灯,也只能照见小小的一块地方,余外全是昏暗,不知道有多宽广。工人高高举起汽油灯,逐一指点洞内的景物。先看到的是蜿蜒在洞顶的双龙,一条黄龙,一条青龙。我顺着他的指点看,有点儿像。
其他那些石钟乳和石笋,这是什么,那是什么,大都依据形状想象成神仙、动物以及宫室、器用,名目有四十多。这些石钟乳和石笋,形状变化多端,再加上颜色各异,即使不比作什么,也很值得观赏。
在洞里走了一转,觉得内洞比外洞大得多,大概有十来间房子那么大,泉水靠着右边缓缓地流,声音轻轻的。上源在深黑的石洞里。
我排队等候,又仰卧在小船里,出了洞。
稻草人皇帝的新衣从前安徒生写过一篇故事,叫《皇帝的新衣》,想来看过的人很不少。
这篇故事讲一个皇帝最喜欢穿新衣服,就被两个骗子骗了。骗子说,他们制成的衣服漂亮无比,并且有一种神奇的力量,凡是愚笨的或不称职的人就看不见。他们先织衣料,接着就裁,就缝,都只是用手空比画。皇帝派大臣们去看好几次。大臣们没看见什么,但是怕人家说他们愚笨,更怕人家说他们不称职,就都说看见了,确实非常漂亮。新衣服制成的一天,皇帝正要举行一种大礼,就决定穿了新衣服出去。两个骗子请皇帝穿上了新衣服。皇帝也没看见新衣服,可是他也怕人家说他愚笨,更怕人家说他不称职,听旁边的人一齐欢呼赞美,只好表示很得意,赤身裸体走出去了。沿路的民众也像看得个十分清楚,一致颂扬皇帝的新衣服。可是小孩子偏偏爱说实话,有一个喊出来:“看哪,这个人没穿衣服。”大家听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笑了,终于喊起来:“啊!皇帝真个没穿衣服!”皇帝听得真真的,知道上了当,像浇了一桶凉水;可是事已经这样,也不好意思再说回去穿衣服,只好硬着头皮往前走。
以后怎么样呢?安徒生没说。其实以后还有许多事。
皇帝一路向前走,硬装作得意的样子,身子挺得格外直,以致肩膀和后背都有点儿酸疼了。跟在后面给他拉着空衣襟的侍臣知道自己正在做非常可笑的事,直想笑,可是又不敢笑,只好紧紧地咬住下嘴唇。护卫的队伍里,人人都死盯着地,不敢斜过眼去看同伴一眼,只怕彼此一看,就憋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民众没有受过侍臣、护卫那样的训练,想不到咬紧嘴唇,也想不到死盯着地,既然让小孩子说破稻草人了,说笑声就沸腾起来。
“哈哈,看!不穿衣服的皇帝!”“嘻嘻,简直疯了!真不害臊!”“瘦猴!真难看!”“吓,看他的胳膊和大腿,像煺毛的鸡!”皇帝听到这些话,又羞又恼,越羞越恼,就站住,吩咐大臣们说:“你们没听见这群不忠心的人在那里嚼舌头吗?为什么不管?我这套新衣服漂亮无比,只有我才配穿;穿上,我就越显得尊严,越显得高贵。你们不是都这样说吗?这群没眼睛的浑蛋!以后我要永远穿这一套!谁故意说坏话就是坏蛋,就是反叛,立刻逮来,杀!就,就,就这样。
赶紧去,宣布,这就是法律,最新的法律。”大臣们不敢怠慢,立刻命令手下的人吹号筒,召集人民,用最严厉的声调把新法律宣布了。果然,说笑声随着停止了。皇帝这才觉得安慰,又开始往前走。
可是刚走出不远,说笑声很快地由细微变得响亮起来。
“哈哈,皇帝没……”“哈哈,皮肤真黑……”“哈哈,看肋骨一根根……”皇帝再也忍不住了,脸气得一块黄一块紫,冲着大臣们喊:“听见了吗?”“听见了。”大臣们哆嗦着回答。
“忘了刚宣布的法律啦?”“没,没……”大臣们来不及说完,就转过身来命令兵士,“把所有说笑的人都抓来!”街上一阵大乱。兵士跑来跑去,像圈野马一个样,用长枪拦截逃跑的人。人们往四面逃散,有的摔倒了,有的从旁人的肩上蹿出去。哭的,叫的,简直乱成一片。结果捉住了四五十个人,有妇女,也有小孩子。皇帝命令就地正法,为的是叫人们知道他的话是说一不二,将来没有人再敢犯那新法律。
从此以后,皇帝当然不能再穿别的衣服。上朝的时候,回到后宫的时候,他总是赤裸着身体,还常常用手摸摸这儿,摸摸那儿,算作整理衣服的皱纹。他的妃子和侍臣们呢,本来也忍不住要笑的;日子多了,就练成一种本领,看到他黑瘦的身体,看到他装模作样,也装得若无其事,不但不笑,反倒像也相信他是穿着衣服的。在妃子和侍臣们,这稻草人种本领是非有不可的;如果没有,那就不要说地位,简直连性命也难保了。
可是天地间什么事都难免例外,也有因为偶尔不小心就倒了霉的。
一个是最受皇帝宠爱的妃子。一天,她陪着皇帝喝酒,为了讨皇帝的欢喜,斟满一杯鲜红的葡萄酒送到皇帝嘴边,撒娇说:“愿您一口喝下去,祝您寿命跟天地一样长久!”皇帝非常高兴,嘴张开,就一口喝下去。也许喝得太急了,一声咳嗽,喷出很多酒,落在胸膛上。
“哎呀!把胸膛弄脏了!”“什么?胸膛!”妃子立刻醒悟了,粉红色的脸变成灰色,颤颤抖抖地说:“不,不是,是衣服脏了……”“改口也没有用!说我没穿衣服,好!你愚笨,你不忠心,你犯法了!”皇帝很气愤,回头吩咐侍臣:“把她送到行刑官那里去!”又一个是很有学问的大臣。他虽然也勉强随着同伴练习那种本领,可是一看见皇帝一丝不挂地坐在宝座上,就觉得像只剃去了毛的猴子。他总怕什么时候不小心,笑一声或说错一句话,丢了性命。
所以他假说要回去侍奉年老的母亲,向皇帝辞职。
皇帝说:“这是你的孝心,很好,我准许你辞职。”大臣谢了皇帝,转身下殿,好像肩上摘去五十斤重的大枷,心里非常痛快,不觉自言自语:“这回可好了,再不用看不穿衣服的皇帝了。”皇帝听见仿佛有“衣服”两个字,就问下面伺候的臣子:“他说什么啦?”臣子看看皇帝的脸色,很严厉,不敢撒谎,就照实说了。
皇帝的怒气像一团火喷出来,“好!原来你不愿意看见我,才想回去。——那你就永远也不用回去了!”他立刻吩咐侍臣:“把他送到行刑官那里去。”经过这两件事以后,无论在朝廷或后宫,人们都更加谨慎了。
可是一般人民没有妃子和群臣那样的本领,每逢皇帝出来,看到他那装模作样的神气,看到他那干柴一样的身体,就忍不住要指点,要议论,要笑。结果就引起残酷的杀戮。皇帝祭天的那一回,稻草人被杀的有三百多人;大阅兵的那一回,被杀的有五百多人;巡行京城的那一回,因为经过的街道多,说笑的人更多,被杀的竟有一千多人。
人死得太多、太惨,一个心慈的老年大臣非常不忍,就想方设法阻止。他知道皇帝是向来不肯认错的;你要说他错,他越说不错,结果还是你自己吃亏。妥当的办法是让皇帝自愿地穿上衣服;能够这样,说笑没有了,杀戮的事自然也就没有了。他一连几夜没睡觉,想怎么样才能让皇帝自愿地穿上衣服。
办法算是想出来了。那老臣就去朝见皇帝,说:“我有个最忠心的意思,愿意告诉皇帝。您向来喜欢新衣服,这非常对。新衣服穿在身上,小到一个纽扣都放光,您就更显得尊严,更显得荣耀。
可是近来没见您做新衣服,总是国家的事多,所以忘了吧?您身上的一套有点儿旧了,还是叫缝工另做一套,赶紧换上吧。”“旧了?”皇帝看看自己的胸膛和大腿,又用手上上下下摸一摸,“没有的事!这是一套神奇的衣服,永远不会旧。我要永远穿这一套,你没听见我说过吗?你让我换一套,是想叫我难看,叫我倒霉。就看你向来还不错,年纪又大了,不杀你,去住监狱去吧!”那老臣算是白抹一鼻子灰,杀人的事还是一点儿也没减少。并且,皇帝因为说笑总不能断,心里很烦恼,就又规定一条更严厉的法律。这条法律是这样:皇帝经过的时候,人民一律不准出声音;出声音,不管说的是什么,立刻捉住,杀。
这条法律宣布以后,一般人觉得这太过分了。
他们说,讥笑治罪固然可以,怎么小声说说别的事也算犯罪,也要杀死呢?大伙就聚集到一起,排成队,走到皇宫前,跪在地上,说有事要见皇帝。
皇帝出来了,有点儿惊慌,却装作镇静,大声喊:“你们来干什么?难道要造反吗?”人们头都不敢抬,连声说:“不敢,不敢。皇帝说的那样的话,我们做梦也不敢想。”皇帝这才放下心,样子也立刻显得威严高贵了。他用手摸摸其实并没有的衣襟,又问:“那么你们来做什么呢?”“我们请求皇帝,给我们言论的自由,给我们嬉笑的自由。那些胆敢说皇帝笑皇帝的,确是罪大恶极,该死,杀了一点儿不冤枉。可是我们绝不那稻草人样,我们只要言论自由,只要嬉笑自由,请皇帝把新定的法律废了吧。”皇帝笑了笑,说:“自由是你们的东西吗?你们要自由,就不要做我的人民;做我的人民,就得遵守我的法律。我的法律是铁的法律。废了?吓,哪有这样的事!”他说完,就转身走了。
人们不敢再说什么。过了一会儿,有几个人略微抬起头来看看,原来皇帝早已走了;没有办法,大家只好回去。从此以后,大家就变了主意,只要皇帝一出来,就都关上大门坐在家里,谁也不再出去看。
有一天,皇帝带着许多臣子和护卫的兵士到离宫去。经过的街道空空洞洞的,没有一个人,家家的门都关着。大街上只有嚓、嚓、嚓的脚步声,像夜里偷偷地行*一个样。
可是皇帝还是疑心,他忽然站住,歪着头细听。人家的墙里好像有声音,他严厉地向大臣们喊:“没听见吗?”大臣们也立刻歪着头细听,赶紧瑟缩地回答:“听见啦,是小孩子哭。”“还有,是一个女人唱歌。”“有笑的声音——像是喝醉了。”皇帝的怒火又爆发了,他大声向大臣们吆喝:“一群没用的东西,忘了我的法律啦?”大臣们连声答应几个“是”,转过身就命令兵士,把里面有声音的门都打开,不论男女,不论老小,都抓出来,杀。
没想到的事发生了。兵士打开很多家大门,闯进去捉人;这许多家的男男女女、老老小小就一齐拥出来。他们不向四外逃,却一齐扑到皇帝跟前,伸手撕皇帝的肉,嘴里大声喊:“撕掉你的空虚的衣裳!撕掉你的空虚的衣裳!”这真是从来没见过的又混乱又滑稽的场面。男人的健壮的手拉住皇帝的枯枝般的胳膊,女人的白润的拳头打在皇帝的又黑又瘦的胸膛上,有两个孩子也挤上来,一把就揪住皇帝腋下的黑毛。人围得风雨不透,皇帝东窜西撞,都被挡回来;他又想蹲下,学刺猬,缩成一个球,可是办不到。最不能忍的是腋下痒得难受,他只好用力夹胳膊,可是也办不到。他急得缩脖子,皱眉,掀鼻子,咧嘴,简直难看透了,惹得大家哈哈大笑。
兵士从各家回来,看见皇帝那副倒霉的样子,稻草人活像被一群马蜂蜇得没办法的猴子,也就忘了他往常的尊严,随着大家哈哈大笑起来。
大臣们呢,起初是有些惊慌的,听见兵士笑了,又偷偷看看皇帝,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笑了一会儿,兵士和大臣们才忽然想到,原来自己也随着人民犯了法。以前人民笑皇帝,自己帮皇帝处罚人民,现在自己也站在人民一边了。看看皇帝,身上红一块紫一块,哆嗦成一团,活像水淋过的鸡,确是好笑。好笑的就该笑,皇帝却不准笑,这不是浑蛋法律吗?想到这里,他们也随着人民大声喊:“撕掉你的空虚的衣裳!撕掉你的空虚的衣裳!”你猜皇帝怎么样?他看见兵士和大臣们也倒向人民那一边,不再怕他,就像从天上掉下一块大石头砸在头顶上,身体一软就瘫在地上。
蚕和蚂蚁沙,沙,沙,像秋天细雨的声音,所有的蚕都在那里吃桑叶。他们也不管桑叶是好是坏,只顾往下吞,好像他们生到世上来,只有吃桑叶一件大事。
不大一会儿,桑叶光了,只剩下一些脉络。蚕的灰白色的身体完全露出来,连成一个平面,在那里波动。养蚕的人来了,又盖上大批桑叶,沙沙沙的声音跟着响起来,并且更响了,像一阵秋风吹过,送来紧急的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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蚕里有一条,蹲在竹器的边上,挺着胸,抬着头,不吃桑叶,并且一动也不动。他是要入眠吗?
还是吃得太饱?不,都不是。他是正在那里想。看稻草人他那副神气,俨然是个沉默深思的思想家。
不管什么事,只要能想,到底会弄明白的。
他先想自己生在世上究竟为了什么,是不是专为吃桑叶这件大事。他查考祖先的历史,看他们的经历怎么样。祖先是吃够了桑叶做成茧,人们把茧扔到开水里,抽出丝来织成绸缎,做成华丽的衣裳。他明白了,蚕生到世上来,唯一的大事是做茧。吃桑叶并不是大事,只是一种手段,不吃桑叶就做不成茧,为做茧就得先吃桑叶。想到这里,他灰心极了,辛辛苦苦一辈子,原来是为那全不相干的“人”!他再也不想吃桑叶了,只是挺着胸,抬着头,一动也不动地蹲在竹器边上。
又一批新桑叶盖到蚕身上,急雨似的声音又紧跟着响起来。只有他,连看都不看。
左近有个细微的声音招呼他:“朋友,又上新叶啦!怎么不吃啦?客气可就吃不着啦。”他头也不回,自言自语:“你们只知道‘吃’‘吃’!我饱得很,太饱了,不想吃!”“你一定在什么地方吃了更好的东西吧?”话刚说完,还不及等答话,嘴早就顺着桑叶边缘一上一下地啃去了。
“更好的东西!你们就不能把‘吃’扔下,动动脑筋吗?我饱了,是因为厌恶,很深的厌恶!”“你厌恶什么?”“厌恶什么?厌恶工作。没有比工作更让人讨厌的了。从今以后,我决定不再工作。我刚编了一支歌,唱给你听听。”他就唱起来:什么叫工作!
没意思,没道理,什么也得不着,白费力气。
我们不要工作,看看天,望望地,一直到老死,乐得省力气。
但是跟他说话的那条蚕还没听完他的新歌,就爬到另一张桑叶的背面去了。其余的蚕全没留心有个朋友决心不吃桑叶的事。
什么叫工作!
没意思,没道理,…………稻草人他一边唱,一边爬,就到了竹器的外边。既然决定不再工作,何妨离开工作的地方呢?并且,那些糊里糊涂只知道吃的同伴,也实在叫人看着生气。他从木架上往下爬,恨不得赶紧离开,脚的移动就加快,不大工夫就爬到屋子外边的地面上。他站住,听听,听不见同伴吃桑叶的声音了,就挺起胸,抬起头,开始过那“看看天,望望地”的“不要工作”的日子。
忽然像针刺似的,他觉着尾巴那儿一阵痛,身体不由自主地扭动一下,连忙回头看,原来是一只蚂蚁。
那蚂蚁自言自语:“想不到还是活的。”“你以为我是死的吗?”“你像掉在地上的一截干树枝,我以为至少死了三天了。”“你看我身体干瘦吗?”“不错。你既然还活着,为什么这样干瘦呢?”“你知道我决心不吃东西了吗?”“你这是怎么啦?为什么想自杀,把自己饿死?”“我厌恶工作。我看透了,吃东西只是为了工作,我不想再吃了。小朋友,我有支新编的歌,唱给你听听。”蚂蚁听蚕有气没力地唱他的宣传歌,忍不住笑了,他说:“哪里来的怪思想!不要工作,这不等于不要生命,不要种族了吗?”蚕呆呆地看了蚂蚁一眼,叹息着说:“生命和种族,我看也没什么意思。开水里煮,丝一条条地被抽出去,想起这些事,我眼前就一团黑。”“我从来没听见过这样的话,大概你工作太累,神经有点儿混乱了。我们也有歌,唱给你听听,让你清醒一下吧。”“你们也有歌?”“有。我们都能唱,唱起歌来,像是精神开了花。”说着,蚂蚁就用触角一上一下地打着拍子,唱起歌来:我们赞美工作,工作就是生命。
它给我们丰富的报酬,它使我们热烈地高兴。
我们全群繁荣,稻草人我们个个欣幸。
工作!工作!
——我们永远的歌声。
蚂蚁唱完了,哈哈大笑,接着就仰起头,摇动着腿,跳起舞来。蚂蚁一边跳一边问:“我们的歌比你那倒霉的歌怎么样?你说谁有光明的前途?”蚕猜想那小东西一定也是什么都不知道的,跟那些死守在竹器里吃桑叶的同伴一模一样,不然,就想不透他这一团高兴是哪儿来的,就问:“难道没有一锅开水等着你们吗?”蚂蚁摇摇头,说:“我们喜欢喝凉水,渴了,我们就到那边清水池子里去喝。”“不是说这个。是说没有‘人’用开水煮你们抽丝吗?”“什么叫‘人’?我不懂。”蚕想解释,可是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停一会儿,他决定从另一个方面问:“难道你们的工作不是白做的吗?”“你怎么问这个?”蚂蚁很惊奇,“世界上哪会有白做的工作?”“我的意思正跟你相反,世界上哪会有不白做的工作!”“你不信?去看看我们就明白了。我们的工作没有白做的,只要费一点儿力,就能对全群有贡献,给全群增福利。”“我想不出来你说的那样的事,我只知道工作的结果是全群叫开水煮死。”蚂蚁有些不耐烦。“顽固的先生,怎么跟你说你也明白不了,只有亲眼去看,你才知道我不是骗你。我现在有工作,还要去找吃的,不能陪你去,给你一封介绍信吧。”说着,蚂蚁伸出前腿,把介绍信交给蚕——介绍信上的字,要是人类,就得用很好的显微镜才能看见。
蚕接了介绍信,懒懒地说:“谢谢你。我反正不想工作,在这儿也没事做,去看看也好。”他们分别了。蚂蚁匆匆地跑去,跑一段路,停一会儿,四处看看,换个方向,又匆匆地跑去。蚕懒洋洋地爬着,好像每个环节移动一点儿都要停好久似的。
蚕慢慢爬,爬,终于到了蚂蚁的国土。他把介绍信递给门前的守卫,就得到很热诚的招待。他们稻草人领着他去参观各种工作:运粮食,开道路,造房屋,管孩子;又领着他参观各种地方:隧道,礼堂,育儿室,储藏室。他好像到了另一个世界,看他们个个都有精神,卖力气,忙碌,可是也很愉快,真个工作就是他们的生命。最后,都看完了,他们开会招待蚕,大家合唱以前那只蚂蚁唱给他听的那支歌:我们赞美工作,工作就是生命。
它给我们丰富的报酬,它使我们热烈地高兴。
我们全群繁荣,我们个个欣幸。
工作!工作!
——我们永远的歌声。
蚕细心听着,听到“工作!工作!——我们永远的歌声”那儿,眼泪忍不住掉下来。他这才相信,世界上真有不白做的工作,蚂蚁们赞美工作确实有道理。
梧桐子许多梧桐子,他们真快活呢。他们穿着碧绿的新衣,都站在窗沿上游戏。周围张着绿绸似的帷幕。一阵风吹来,绿绸似的帷幕飘动起来,像幽静的庭院。从帷幕的缝里,他们可以看见深蓝的天,看见天空中飞过的鸟儿,看见像仙人的衣裳似的白云;晚上,他们可以看见永远笑嘻嘻的月亮,看见俏皮地眨着眼睛的星星,看见白玉的桥一般的银河,看见提着灯游行的萤火虫。他们看得高兴极了,轻轻地唱起歌来。这时候,隔壁的柿子也唱了,下面的秋海棠也唱了,石阶底下的蟋蟀也唱了。唱歌的时候有别人来应和,这是多么有趣呀,稻草人所以梧桐子们都很快活。
有一颗梧桐子,他不但喜欢看一切美丽的东西,唱种种快活的歌,他还想离开窗沿,出去游戏。他羡慕鸟儿,羡慕白云,羡慕萤火虫。他想,要是能跟他们一个样到处飞,一定可以看到更多的美丽的东西,唱出更多的快活的歌。离开窗沿并不难办,只要一飞就飞出去了。他于是跟母亲说:“我要出去游戏,到处飞行,像鸟儿那样,像白云那样,像萤火虫那样,我就可以看到更多的美丽的东西,唱出更多的快活的歌。回来的时候,我把看到的一切都讲给您听,给您唱许多许多快活的歌。”他的母亲摇了摇头,身子也摆了几摆,和蔼地对他说:“你应该出去旅行,哪有不让你去的道理呢?可是现在,你的身体还不够强壮,再等些时候吧。”他听了不再作声,心里可不大高兴。他觉得自己已经很胖很结实了,一定是母亲不放他走,什么身体不够强壮,不过是推托的话罢了。他决定不告诉母亲,自个儿偷偷地飞开去。可是飞到了外边,会不会遇上什么困难呢?独自旅行,能不能找到同伴呢?一想到这些,都教他担心害怕。他于是对哥哥们弟弟们说:“你们羡慕鸟儿吗?羡慕白云吗?
羡慕萤火虫吗?你们想看到更美丽的东西吗?想唱出更快活的歌吗?这些都是做得到的,只要你们跟我走。我们就可以跟鸟儿一个样,跟白云一个样,跟萤火虫一个样,到处旅行。”哥哥弟弟的性情都跟他差不多,谁不喜欢出去旅行,看看广阔的世界?他们都拍着手喊起来:“咱们快走吧!咱们快走吧!”他们换上了褐色的旅行服,站在窗沿下准备着。这时候,绿绸似的帷幕变成黄锦似的了,而且少了许多,变得稀稀朗朗的,因为太阳不太热了。
风从稀朗的帷幕间吹来,梧桐子们借着风的力量,都想离开窗沿。大家把身子摇了几摇,还站在窗沿上。只有一颗,就是最先想到要离开的一颗,独自飞走了。他多么高兴啊,自以为领了头,带着哥哥们弟弟们到广阔的世界里去旅行了。
他头也不回,只顾往前飞,一会儿高一会儿低。后来,他觉得有点儿力乏了,才回过头去招呼哥哥们弟弟们。哎呀,不好了,他们都飞到哪儿去了呢?他心里一慌,身子就笔直往下掉;头脑里迷迷糊糊的,不知落在了什么地方。
稻草人他渐渐清醒过来,看看周围,原来他落在田边上,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正在栽菜秧。他才想起了哥哥弟弟,他们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离开了他。现在要找他们,实在太不容易了。要是找不着他们,独自去旅行,他可有点儿不敢。他们总在附近吧,还是飞起来找一找吧。哪知道他一动也不能动。他着急了,急得流出了眼泪来,向周围看看,只有一位姑娘。他想,那位姑娘也许能帮他点儿忙吧。
他带着哭声说:“姑娘,您看见我的哥哥弟弟了吗?他们到哪里去了?请您告诉我,可爱的姑娘。”姑娘只管栽她的菜秧,好像没听见他的话。栽完了六畦,她穿上放在田边的青布衫,两只手扣着纽扣,忽然看见了落在地上的梧桐子,就把他拾了起来。
他在姑娘的手心里,手心又柔软又暖和,舒服极了。他不再哭了,心里想:“这位姑娘真可爱,她一定知道我的哥哥弟弟在哪里,一定会把我送到他们身边去的。”姑娘回到自己家里,把他放在靠窗的桌子上。
他以为来到哥哥弟弟中间了,急忙向周围看,却一个也没有。他又犯愁了,高声喊:“姑娘,我不要留在这里,我要找我的哥哥们弟弟们。请您赶快把我送到他们身边去吧!”姑娘不理睬他,管自掸去衣裳上的尘土,然后走到窗前,把他捡了起来,用手指捻着玩儿。他好像在摇篮里似的,身子摇来摇去,觉得很舒服。姑娘捻了一会儿,把他扔起来,用手接住,接了又扔,扔了又接。他一忽儿升起来,一忽儿往下落,又快又稳,也非常有趣。可是一想起哥哥弟弟,不知道他们现在在哪儿,心里又很不自在。
姑娘听见她母亲在叫唤了,把他放在靠窗的桌子上就走了。他想,姑娘一走,他更没有希望了。
当初站在家里的窗沿上,以为一离开家,要到哪里就去哪里,自由极了。哪里想到现在自己做不得主,一动也不能动,不要说到处旅行了,就是想回家去看看母亲,打听一下哥哥们弟弟们的消息,也办不到。他无法可想,只好对着淡淡的阳光叹气。
他懊悔没听母亲的话,母亲早跟他说了,“等你身体强壮了,你就可以离开家了”。身体强壮了,一定可以自由自在地到处飞;可是现在,懊悔也来不及了。
窗外飞来一只麻雀,落在桌子上,侧着脑袋对他看了又看,两只小脚跳跃着,“居且居且”地叫着。他想,麻雀或者知道哥哥们弟弟们的消息,就求他说:“麻雀哥哥,您看见我的哥哥弟弟了吗?他们到哪里去了呢?请您告诉我,可爱的麻雀哥哥。”麻雀侧着脑袋,又看了看他,跳跃着,又“居且居且”叫着,似乎没听见他的话。麻雀听了一会儿,一口衔住了他,向窗外飞去。
他在麻雀的嘴里,周身觉得很潮润,麻雀用舌头舔他,好像给他挠痒痒似的。他本来很渴了,身上又有点儿痒,所以感到很舒服。他想:“麻雀哥哥真可爱,他一定知道我的哥哥弟弟在哪里,一定会把我送到他们身边去的。”不知道为什么,麻雀一张嘴,他就从半空里掉了下来。
“不好了,又往下掉了,这一回可比前一回高得多,落到地上一定没命了。我的母亲……”他还没想完,身子已经着地了,他吓得失去了知觉。
其实他好好的,正好落在又松又软的泥里。下了几天春雨,刮了几天春风,他醒过来了。看看自己身上,褐色的旅行服已经不在身上了,换上了一身绿色的新衣,比先前的更加鲜艳。看看周围的邻居,都是些小草,也穿着可爱的绿色的新衣。有了这许多新朋友,他不再觉得寂寞了,可是想起母亲,想起哥哥弟弟,不知道他们怎样了,心里就不大愉快。
他慢慢地长大了,周围的小草本来跟他一般高,现在只能盖没他的脚背。他的身子很挺拔,站得笔直,真是个漂亮的小伙子。小草们都很羡慕他,跟他非常亲热。他们说:“你是我们的领袖。
你跳舞的时候,我们也跳;你唱歌的时候,我们也唱。可惜我们的身子太柔弱,姿势不如你好看;我们的嗓门也太细,声音不如你好听。这有什么要紧呢?我们中间有了个你,你是我们的领袖。”他感谢小草们的好意,愿意尽力保护他们。刮狂风的时候,下暴雨的时候,他遮掩着小草们。
有一天,一只燕子飞来,歇在他的肩膀上。燕稻草人子本是当邮差的,所以他心里很高兴,就写了一封信交给燕子。他说:“燕子哥哥,好心的邮差,我有一封信,是写给母亲和哥哥们弟弟们的,可是我不知道他们在什么地方。请您帮我打听吧!打听到了,就把我这封信给他们看,让他们都能看到。最好能带个回音给我。谢谢您,好心的燕子哥哥。”燕子一口答应,把信带走了。没过一天,燕子背了一大口袋信回来了,对他说:“你的信来了。
他们都给你写了回信哩。”他快活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嘻嘻地笑。先拆开母亲的信,他看信上说:“得到了你的消息,我很快活。我现在很好。你的哥哥弟弟跟你一个样,也到别处去了。他们常常有信来。现在告诉你一件事,你一定会喜欢的,就是你又要有许多小弟弟了。”他又拆开哥哥们弟弟们的回信。下面就是他们信上的话:“那一天你太性急,一个人先走了。没隔多久,我也离开了母亲,现在住在一个花园里。”“我离开了母亲,落在人家的屋檐上。修房子的工匠把我扫了下来,我就在院子里住下了。”“最有趣的是我到过一位小姑娘的嘴里,才停留了一分钟。”“我的新衣服绿得美丽极了,你的是什么颜色的?”“我将来也会有孩子的。希望有一天,你来看看你的侄子们。”他看完信,心就安了。母亲和哥哥弟弟,他们都很好,用不着老挂念他们,只要隔几天写封信去问一问就好了。燕子天天来问他有没有信要送。
他很快活,至今还笔挺地站在那儿,身子只顾往高里长。
稻草人爬山虎的脚学校操场北边墙上满是爬山虎。我家也有爬山虎,从小院的西墙爬上去,在房顶上占了一大片地方。
爬山虎刚长出来的叶子是嫩红色。不几天叶子长大,就变成嫩绿色。爬山虎在十月以前老是长茎长叶子。新叶子很小,嫩红色不几天就变绿,不大引人注意。引人注意的是长大的叶子。那些叶子绿得那么新鲜,看着非常舒服。那些叶子铺在墙上那么均匀,没有重叠起来的,也不留一点儿空隙。叶尖一顺儿朝下,齐齐整整的,一阵风拂过,一墙的叶子就漾起波纹,好看得很。
以前我只知道这种植物叫爬山虎,可不知道它怎么能爬。今年我注意了,原来爬山虎是有脚的。
植物学上大概有另外的名字。动物才有脚,植物怎么会长脚呢?可是用处跟脚一个样,管它叫脚想也无妨。
爬山虎的脚长在茎上。茎上长叶柄的地方,反面伸出枝状的六七根细丝,每根细丝头上长个小圆球。细丝和小圆球跟新叶子一样,也是嫩红色。这就是爬山虎的脚。
爬山虎的脚触着墙的时候,小圆球就成了一个稻草人小吸盘。六七个圆圆的小吸盘就巴住了墙,枝状的细丝原先是直的,现在弯曲了,把爬山虎的嫩茎拉一把,使它紧贴在墙上。爬山虎就这样一脚一脚地往上爬。如果你仔细看那些细小的脚,你会想起图画上蛟龙的爪子。
爬山虎的脚要是没触着墙,不几天就萎了,后来连痕迹也没有了。触着墙的,细丝和小吸盘逐渐变成灰色。不要瞧不起那些灰色的脚,那些脚巴在墙上相当牢固,要是你的手指不费一点儿劲儿,休想拉下爬山虎的一根茎。
傻子傻子姓什么,叫什么,没有一个人知道。
他一生下来就睡在育婴堂墙上的大抽屉里。小朋友看见过那个大抽屉吗?特别深,特别宽,好像一口小棺材。孩子生下来了,做父母的没法养活他,就把他送进那个大抽屉里。这种事总是在半夜里干的,所以别人谁也不知道。第二天,育婴堂里的人看见抽屉里有孩子,就收下来养着,让乳娘喂给他奶吃。不是母亲的奶哪里会有甜味呢?傻子就是吃这种没有甜味的奶长大的。
长到两岁光景,他还是又瘦又小,脸上倒有了一些老年人的皱纹。他只能发出“唔哑唔哑”的声稻草人音,不会说话,不会叫人——有谁跟他亲热,让他叫呢?他也不会笑。
有一天,乳娘高兴了,抱着他逗他玩儿。乳娘把一颗粽子糖含在嘴里,让他用小嘴去接。乳娘按着他的小脑袋,把他的小嘴凑近自己的嘴。他还没接着粽子糖,才长出来的锋利的门牙却咬破了乳娘的嘴唇。胭脂似的血渗出来了,乳娘觉得很痛,在他的小脑袋上重重地打了两下,狠狠地骂他:“你这个傻子!”“傻子”这个名字从那个时候就开始用了。
傻子六岁上出了育婴堂,一个木匠把他领去做徒弟。他举起斧头,胳膊摇摇晃晃,砍下去只能削去木头的一层皮。他使锯子,常常推不动拉不动,弄得面红耳赤。师傅总是先打他几下,才肯帮他教他。他从来不哭,似乎不觉得痛。举得起斧头他就砍,推得动锯子他就锯。邻居看他这样,都说他真是个傻子。
有一夜天很冷,傻子和师兄两个还在做夜工。
富翁家里要赶造一间有五层复壁的暖室,师傅吩咐他们说:“今天夜里把木板全都锯好,明天一早要带到富翁家里去用的。你们锯完了才可以睡觉。今天夜里要是锯不完,明天我给你们厉害看!”师傅说完,自己去睡了。
傻子听师傅已经睡熟,悄悄地对师兄说:“天这么冷,你又累了,不如去睡吧。”师兄说:“我的眼睛早就睁不开了。可是木头没锯完,明天怎么对师傅说呢?”“有我呢,”傻子拍着胸脯说,“你不用管,这些木头都归我来锯,锯到天亮包你锯完。你的夹被不够暖和,我反正不睡,你把我的破棉絮拿去盖吧。”师兄把傻子的破棉絮铺在地上,再铺上自己的夹被。他躺在上面,骨碌一卷,就进了他的舒适安乐的王国。
傻子见师兄肯听他的话,感到非常满足;自己的破棉絮又让师兄卷成了一个舒适安乐的王国,这有多好哇!他就不停手地锯起木板来。他的手快要冻僵了,几乎感觉不出拿的是什么。风从窗缝里吹进来,细小的煤油灯火摇摇晃晃的,使他很难看清木头上弹着的墨线。他什么也不管,只管一推一拉地锯木板,简直像一台锯木板的机器。
稻草人天亮了,亮得太早了。傻子整整锯了一夜,还有两根木头没锯完。师傅醒来听到锯木头的声音,跑来一看,只有傻子一个人在那里锯,还有一个徒弟却裹在破棉絮里睡大觉。他气极了,跳过去拉开破棉絮就要打。傻子急忙说:“不是他要睡觉,是我叫他睡的。师傅,您不能打他。”师傅一听越发火了。他想:耽误了富翁家的活儿,挨罚是免不了了,都是傻子闯的祸。他举起木尺,使劲儿朝傻子的脑袋上打,嘴里狠狠地骂:“你这个傻子,教别人偷懒,坏了我的事,实在可恶至极!”傻子还被师傅罚掉了两顿饭。到了吃饭的时候,别人三口饭一口菜,狼吞虎咽,他只好站在一旁看。
有一天,傻子从人家做完工回来,天色已经黑了。他慢慢地走着,忽然踩着一件东西,拾起来一看,是一个小口袋,沉甸甸的;凑在路灯下一解开来,好耀眼,是十来个雪白光亮的小圆饼儿。傻子不懂得这就是银圆。
傻子站在路灯下想:“这些又白又亮的东西,我没有一点儿用处,带了回去,今夜还是吃两碗饭,盖一条破棉絮。师傅倒是挺喜欢这东西的,不知道为了什么。”他想来想去,实在想不明白,又想:“管它呢,反正没有用,扔掉算了。”他正要把口袋朝垃圾桶里扔,一转念:“这袋东西总是谁丢失的。那个人要是跟师傅一样,也挺喜欢这东西,丢失了一定非常伤心。我把它扔进了垃圾桶,那个人找不着,不要哭得死去活来吗?”傻子想到这儿,决定等候那个人来找。
稻草人做夜市的小贩回去了,喝醉的酒客让人扶着回去了,巡查的警察走过了,店铺的门都关上了,街上空荡荡的,只有路灯放着静寂的光。傻子总不见有人来找这一口袋东西。他觉得很奇怪:也许是路灯丢失的吧,要不,大家都睡了,它干吗老瞪着一只眼睛不肯睡呢?
那边有脚步声来了,是急促的轻轻的脚步声。
傻子想,一定是那个人来找丢失的东西了。借着灯光望去,是一位老太太,眼眶里含着泪花。她一边走一边看着地面,没瞧见站在一旁的傻子。
“老太太,”傻子迎上去,“你是找一口袋又白又亮的东西吗?在这里!”“快给我吧,阿弥陀佛!”老太太笑了,干瘪的脸笑得真难看。
师傅不见傻子回来,一点儿不放在心上,以为他掉在河里淹死了,或者让骗子给拐走了。傻子摸进门去,屋子里一片漆黑,师傅、师兄都早就睡着了,鼾声像打雷一样。傻子摸到了自己的破棉絮,一骨碌钻了进去。
第二天天亮,师兄才发觉傻子躺在身旁,就推醒了他,问他昨夜上哪里去了。傻子把经过讲了一遍,师兄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指着他的额角说:“你这个傻子!”又一天,傻子做工的那户人家上梁,照例有糕和馒头分给工人。傻子分得了两块糕、两个馒头。
在回去的路上,傻子遇见一群难民。最可怜的是那些妇女和赤条条的孩子:有的妇女把孩子背在背上,裹在又破又脏的衣服里;有的妇女把孩子抱在胸前喂奶。难民们痛苦地叫唤着,好像一群荒地里的乌鸦。
傻子觉得很奇怪,难民的眼光集中在他手里的糕和馒头上。他想:“他们想吃吗?他们未必知道糕是甜的,馒头是咸的。让他们尝一尝吧,反正我回去还有我分内的两碗饭呢。”傻子把糕和馒头都送给了难民。难民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好东西送给他们吃。他们不再叫唤,把糕和馒头掰成许多小块,大人小孩儿都分配到了。他们细细地嚼,舍不得马上咽下肚里,像吃山珍海味那样有滋有味的。傻子在一旁看着,觉得非常有趣。
邻居早就知道傻子有好吃的东西带回来,没等稻草人傻子走到门口就拦住他说:“上梁的糕和馒头,分一半给我吃。”傻子摊开一双空手,笑着说:“你为什么不早跟我说呢?真对不起,我把糕和馒头都给了难民了。”邻居板起脸,吐了口唾沫,拉长了声音说:“你……你这个傻子!”这一天,所有的工厂都停了工,所有的店铺都歇了业,因为国王要在广场上演说,老百姓都得去听。国王非常勇武,常常带兵攻打邻国,没有一回不打胜仗的。可是新近他打了败仗——头一回被邻国打败了。
傻子跟着大家来到广场上。广场已经站满了人,好像数不清的蚂蚁。傻子慢慢地向前挤,挤到了演说台下。他抬起头来,看见国王满面怒容,眼睛似乎要射出火来,两撇翘起的胡子好像枪尖一般。他正在演说:“……从未有过的耻辱!从未有过的这样大的耻辱!咱们只能打胜仗,怎么能让人家给打败呢?可恨的敌人哪,我要把他们全都杀死,一个也不剩。恨不得这时候就有一个敌人站在这里,让我一刀砍下他的脑袋,才解我心头之恨!……”广场上没有别的声音,只有国王一个人在吼叫。傻子非常可怜国王,看他这样恼怒,恐怕立刻会昏倒。可是眼前又没有可以让他砍脑袋的敌人,有什么方法消解他的恼怒呢?傻子一转念,方法有了,他高声喊:“国王,不必等敌人了!你要杀一个人解解气,就把我杀了吧!”“傻子!傻子!”广场上的人都喊起来,那声音就跟呼叱猪狗一个样。大家都说从来没见过这样傻的傻子,竟敢打断国王的庄严的演说。
谁也没想到国王的怒容消失了,眼睛突然发出慈爱的光。他满脸笑容地对傻子说:“谢谢你教训了我!我要把敌人全都杀死;你非但宽恕他们,还愿意代他们死。我实在不如你。以后我再也不打仗了。”国王请傻子一同进宫里去喝酒。他听说傻子是个木匠,就请傻子雕一座高大的牌楼,作为永远不再打仗的纪念。
傻子就动手雕牌楼,他雕得非常精致。牌楼上有许多和平之神,手里捧着各种乐器,许多野兽安稻草人静地伏在他们脚下,听他们演奏。还有各种茂盛的树木花草,好像都在欢乐地随风摇摆。
牌楼完工了。行揭幕礼的那一天,国王亲手把一个大花环挂在牌楼正中。全国的百姓都来庆祝,大家向傻子欢呼,把傻子抬了起来,把鲜花撒在他的身上。
走过牌楼跟前的人总要指指点点地说:“这是傻子的成绩。”荷花今天清早进公园,闻到一阵清香,就往荷花池边跑。荷花已经开了不少了。荷叶挨挨挤挤的,像一个个大圆盘,碧绿的面,淡绿的底。白荷花在这些大圆盘之间冒出来。有的才展开两三片花瓣。有的花瓣全都展开了,露出嫩黄色的小莲蓬。有的还是花骨朵儿,看起来饱胀得马上要破裂似的。
这么多的白荷花,有姿势完全相同的吗?没有,一朵有一朵的姿势。看看这一朵,很美,看看那一朵,也很美,都可以画写生画。我家隔壁张家挂着四条齐白石老先生的画,全是荷花,墨笔画稻草人的。我数过,四条总共画了十五朵,朵朵不一样,朵朵都好看。如果把眼前这一池的荷叶荷花看作一大幅活的画,那画家的本领比齐白石老先生更大了。那画家是谁呢……我忽然觉得自己仿佛就是一朵荷花。一身雪白的衣裳,透着清香。阳光照着我,我解开衣裳,敞着胸膛,舒坦极了。一阵风吹来,我就迎风舞蹈,雪白的衣裳随风飘动。不光是我一朵,一池的荷花都在舞蹈呢,这不就像电影《天鹅湖》里许多天鹅一齐舞的场面吗?风过了,我停止舞蹈,静静地站在那儿。蜻蜓飞过来,告诉我清早飞行的快乐。小鱼儿在下边游过,告诉我昨夜做的好梦……周行、李平他们在池对岸喊我,我才记起我是我,我不是荷花。
忽然觉得自己仿佛是另外一种东西,这种情形以前也有过。有一天早上,在学校里看牵牛花,朵朵都有饭碗大,那紫色鲜明极了,镶上一道白边儿,更显得好看。我看得出了神,觉得自己仿佛就是一朵牵牛花,朝着可爱的阳光,仰起圆圆的笑脸。还有一回,在公园里看金鱼,看得出了神,觉得自己仿佛就是一条金鱼。胸鳍像小扇子,轻轻地扇着,大尾巴比绸子还要柔软,慢慢地摆动。水里没有一点儿声音,静极了,静极了……我觉得这种情形是诗的材料,可以拿来作诗。
作诗,我要试试看——当然还要好好地想。
稻草人小白船一条小溪是各种可爱的东西的家。小红花站在那儿,只顾微笑,有时还跳起好看的舞来。绿色的草上缀着露珠,好像仙人的衣服,耀得人眼花。水面上铺着青色的萍叶,矗起一朵朵黄色的萍花,好像热带地方的睡莲——可以说是小人国里的睡莲。
小鱼儿成群地来来往往,细得像绣花针,只有两颗大眼珠闪闪发光。青蛙老瞪着眼睛,不知守在那儿干什么,也许在等待他的好朋友。
水面上有极轻微的声音,是鱼儿在奏乐,他们会用他们特别的方法,奏出奇妙的音乐来:“泼剌……泼剌……”好听极了。他们邀小红花跟他们一起跳舞;绿萍要炫耀自己的美丽的衣服,也跟了上来。小人国里的睡莲高兴得轻轻地抖动,青蛙看呆了,不知不觉随口唱起歌来。
小溪上的一切东西更加有趣更加可爱了。
小溪的右岸停着一条小小的船。这是一条很可爱的小船,船身是白的,它的舵和桨,它的帆,也都是白的;形状像一支梭子,又狭又长。胖子是不配乘这条船的。胖子一跨上船,船身一侧,就掉进水里去了。老人也不配乘这条船。老人脸色黝黑,额角上布满了皱纹,坐在小船上,被美丽的白色一稻草人衬托,老人会羞得没处躲藏了。这条小船只配给活泼美丽的小孩儿乘。
真的有两个孩子向溪边走来了。一个是男孩儿,穿着白色的衣服,脸红得像个苹果。一个是女孩儿,穿着很淡的天蓝色的衣服,脸色也很红润,而且更加细嫩。他们俩手牵着手,用轻快的步子穿过了小树林,来到小溪边,跨上了小白船。小白船稳稳地载着他们两个,略微摆了两下,好像有点儿骄傲。
男孩儿说:“咱们在这儿坐一会儿吧。”“好,咱们看看小鱼儿。”女孩儿靠船舷回答。
小鱼儿依旧奏他们的音乐,青蛙依旧唱他的歌。男孩儿摘了一朵萍花,插在女孩儿的辫子上。
他看着笑了起来,说:“你真像个新娘子了。”女孩儿好像没听见,她拉了拉男孩儿的衣袖,说:“咱们来唱《鱼儿歌》,咱们一同唱。”他们唱起歌来:鱼儿来,鱼儿来,我们没有网,我们没有钩儿。
我们唱好听的歌,愿意跟你们一块儿玩儿。
鱼儿来,鱼儿来,我们没有网,我们没有钩儿。
我们采好看的花,愿意跟你们一块儿玩儿。
鱼儿来,鱼儿来,我们没有网,我们没有钩儿。
我们有快乐的一切,愿意跟你们一块儿玩儿。
歌还没唱完,刮起大风来了,小溪两岸的花和草,跳舞的拍子越来越快了,水面上也起了波纹。
男孩儿张起帆来,要乘风航行。女孩儿掌着舵,手按在舵把上,像个老船工。只见两岸的景物飞快地往后退,小白船像一条飞鱼,在小溪上一直向前飞。
风真急呀,两岸的景色都看不清楚了,只见一抹一抹的黑影向后闪过。船底下的水声盖过了一切声音。帆盛满了风,好像弥勒佛的大肚子。小白船稻草人不知要飞到哪儿去。两个孩子着慌了,航行了这许多时候,不知到了什么地方。要让小白船停住,可是又办不到,小白船飞得正欢哩。
女孩儿哭了,她想起她的妈妈,想起她的小床,想起她的小黄猫,今天恐怕都见不着了。虽然有亲爱的小朋友跟她在一起,可是妈妈、小床、小黄猫,她都舍不得呀。
男孩儿给她理好被风吹散的头发,又用手盛她流下来的眼泪。他说:“不要哭吧,好妹妹,一滴眼泪就像一滴甘露,你得爱惜呀。大风总有停止的时候,就像巨浪总有平静的时候一个样。”女孩儿靠在他的肩膀上,哭个不停,好像一位悲伤的仙女。
男孩儿想办法让船停住。他叫女孩儿靠紧船舷,自己站了起来,左手拉住帆绳的活扣,右手拿着桨;他很快地抽开活扣,用桨顶住岸边。帆落下来了,小白船不再向前飞了。看看岸上,却是一片没有人的旷野。
两个孩子上了岸。风还像发了狂似的,大树摇得都有点儿累了。女孩儿才揩干眼泪,看看四面没有人,也没有房屋,眼泪又像泉水一样涌出来了。
男孩儿安慰她说:“没有房屋,咱们有小白船呢。
没有人,咱们两个在一起,不也很快活吗?咱们一同玩儿去吧!”女孩儿跟着他一直向前走。风吹在身上有点儿冷,他们紧紧靠在一起,互相用手搂住腰。走了几百步远,他们看见一棵野柿子树,树上熟透的柿子好像无数的玛瑙球,有的落在地上。女孩儿拾起一个,掰开来一尝,甜极了,她就叫男孩儿也拾来吃。
他们俩坐在地上吃柿子,把一切都忘记了。忽然从矮树丛里跑出一只小白兔来,到了他们跟前就伏着不动了。女孩儿把它抱在怀里,抚摩它的柔软的毛。男孩儿笑着说:“咱们又有了一个同伴,更不寂寞了。”他掰开一个柿子喂给小白兔吃,红色的果浆涂了小白兔一脸。
远远地有个人跑来了,身子特别高,脸长得很可怕。他看见小白兔在他们身边,就板起了脸,说他们偷了他的小白兔。
男孩子急忙辩白说:“它是自己跑来的。我们喜欢它。一切可爱的东西,我们都爱。”那个人点点头说:“既然这样,我也不怪你稻草人们。把小白兔还给我就是了。”女孩儿舍不得,把小白兔抱得更紧了,脸贴着它的白毛,好像要哭出来了。那个人全不理会,伸手就把小白兔夺走了。
这时候,风渐渐缓和了。男孩儿想,既然遇到了人,为什么不问一问呢?他就问那个人,这儿离家有多远,该从哪条河走。
那个人说:“你们家离这儿二十多里呢,河水曲折,你们一定认不得回去的路了。我可以送你们回去。”女孩子快活极了,她想,这个人长得可怕,心肠原来很慈善,就央告说:“咱们快上船吧,妈妈和小黄猫都在等着我们呢。”那个人说:“这可不成。我送你们回去,你们用什么酬谢我呢?”男孩子说:“我送给你一幅美丽的图画。”女孩子说:“我送给你一束波斯菊,红的白的都有,真好看呢!”那个人摇头说:“我什么也不要。我有三个问题,你们能回答出来,我就送你们回去;要是答不出来,我抱着小白兔就自顾自走了。你们愿意吗?”“愿意。”他们一同回答。
那个人说:“第一个问题,鸟儿为什么要唱歌?”“它们要唱给爱它们的人听。”女孩儿抢先回答。
那个人点点头说:“算你答得不错。第二个问题,花为什么香?”男孩儿回答说:“香就是善,花是善的标志。”那个人拍手说:“有意思。第三个问题是,为什么你们乘的是小白船?”女孩儿举起右手,好像在课堂上回答老师似的:“因为我们纯洁,只有小白船才配让我们乘。”那个人大笑起来,他说:“好,我送你们回去。”两个孩子高兴极了,跑回小白船。
仍旧是女孩儿掌舵,男孩儿和那个人各划一支桨。女孩子看着两岸的红树、草屋、田地,都像神仙的世界,更使她满意的是那只小白兔没有离开她,这时候就在她的脚边。她伸手采了一支蓼花让它嗅,逗着它玩儿。
男孩儿说:“没有这场大风,就没有此刻的快稻草人乐。”女孩儿说:“要是咱们不能回答他的问题,此刻还有快乐吗?”那个人划着桨,只看着他们微笑,不开口。
等到小白船回到原来停泊的地方,小红花和绿叶早已停止了跳舞,萍叶盖着睡熟了的小鱼儿,只有青蛙还在不停地唱歌。
夏天的雨后逢到夏天,我们都欢迎下雨,因为下雨过后就有许多事情好玩儿。只等雨点儿一停,便跑到院子里或者外面低洼处去。刚下的雨水并不凉,赤着脚踏在里边,皮肤上起一种快感。彼此高兴地踩踏着,你溅了我一身,我溅了你一脸。偶然失脚滑跌,沾了满身的泥,引得旁人一阵哄笑。然而很少因此退缩的,哭的更没有了,多数是越跌越起劲儿;甚至有故意滑跌,博旁人一笑的。
拾蝉儿、捉青蛙也是雨后的有味事情。蝉儿经了雨,被冲到地上,伏在草丛中,不能飞动,很容易拾到。拾了几只回来,放在篾丝笼里,随时听它稻草人们叫。青蛙平时难得到岸上来,雨后大概因为快活的缘故,多数蹲在草丛中呱呱地叫着,它们非常机警,跳跃也极灵活,一听见声响便急忙跳进水里。
这须得轻轻地走近去,眼快手准,出其不意地把它抓住。有时脚踏不稳,被青苔滑倒,沾了一身泥水;待爬起来,青蛙早就溜走了。
雨后钓鱼,那是更好了。镜子一样平的河水特别澄清碧绿,有时起一些细碎的波纹。杨柳的枝条倒挂下来拂着河面,点点的水珠时时从树上落下。
鸟儿唱着轻快的歌。水草散出一种清爽的气息。我们一面下钓,一面玩赏这种画境,快活得说不出来。我们对于钓鱼,其实并不在行。有时看见浮子动了,急忙掣起,却一无所有。有时掣起太迟了,被鱼儿白吃了饵去。有时鱼儿确已上了钩,却因掣起不得法,重又落在河里。然而有时也会钓得很大的鱼,我们便唱着喊着跑回来。
此外还可以采菌。那就非久雨之后不可,因为菌类须经多日的阴雨才会长出来。每逢久雨初停,村里常见有许多人到野外去采菌。于是我们也戴着草帽,提着竹篮,高高兴兴地跑到田里。不多一会儿工夫,就采满了一篮。回家来炒着吃,或者做汤、下面,味道都是很好的。所以每逢连朝下雨,我们就知道有一顿很好的午餐或者晚餐在那里等我们了。
稻草人小弟弟的三句话荷花缸里长出四个花骨朵儿,顶大的一个比荷叶还高,尖尖的,饱鼓鼓的,上半截儿显出粉红色。
小弟弟抬头看了看,自言自语:“像个桃子。”他是说那个顶大的花骨朵儿。他拿桃子来比那个顶大的花骨朵儿,比得很好。这句话挺有趣味。
卖冰棍儿的提着宽口的暖瓶在街上跑,嘴里不停地吆喝。妈妈喊住他,说要三支冰棍儿。他就开了暖瓶的盖儿,取出三支冰棍儿来。
小弟弟自言自语:“冰棍儿在小冰箱里放着。”宽口的暖瓶跟平常窄口的暖瓶差不了多少,小弟弟不会不知道那也是个暖瓶。他看它的用处跟家里的冰箱相仿,就管它叫小冰箱。这句话挺有趣味。
妈妈带着小弟弟上合作社买东西。回来以后,妈妈告诉我,小弟弟指着合作社墙上开着的电扇,一本正经地说:“这个是飞机。”我们家里没有电扇,小弟弟没见过电扇。他也没仔细看过真的飞机,只看过书上报上飞机的图画和照片。他注意了飞机的螺旋桨。现在看见电扇有螺旋桨,在那里转动,他就断定说“这个是飞机”。这句话挺有趣味。
稻草人大雁秋天,一群一群的大雁从天空飞过,发出清亮的叫声。大雁的家乡在遥远的北方。那儿秋天就飞雪,到了冬天,什么东西都给冰雪盖没了。太阳每天只露一下脸,立刻又落下去了。如果再往北去,到了北极,那儿足足有半个年头见不到太阳的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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